高台之上

2024-06-30T00:00:00Z | 23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4-06-30T00:00:00Z

高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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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怨:烟花易冷为谁折腰

1

我是谢初初,我爹是皇上,前朝的。

他被前朝的大将军,当今的圣上赵庭,挥刀斩于马下。

那夜皇城无眠,大火烧了皇宫七天七夜,夜晚如白昼。

不仅如此,赵庭还下令诛杀尽朝中反抗他的人,一时央城腥风血雨,近两万人死于那场屠杀中。

母后拼死将我从那场大火里护在身下,直至被宫女从一片狼藉里发现,铤而走险暗中将六岁的我,送入佛家之地白云寺,赵庭唯一有所忌惮的地方。

大概是上苍开眼,如今赵庭身患重疾,朝廷内外皆知他命不久矣,可他临死,还挥剑怒斩三个太医,固执地认为全天下的人都在盼着他死。

我心里冷笑一声,不过是因果循回罢了。

大商十年,正是端阳佳节,央城张灯结彩,灯火通宵达旦,也正是那晚,赵庭驾崩于宫中。

如今他撒手人寰,身后的子嗣唯有太子赵玄和二皇子赵辛。

二皇子骁勇善战,天下人皆夸赞子承父志,颇有圣上之风。

毕竟赵大将军当年逆反带兵强攻皇宫一事,如今百姓们谈起仍是为之一惧。

现在二皇子手握塞北兵权,司马昭之心,更是天下可知。

现在赵庭驾崩后,按礼法应将皇位传给太子赵玄。

而太子殿下赵玄几年来深居宫内,听说整日寻花问柳,碌碌无为。

听说赵庭驾崩的那晚,没过多久宫中便刀光四起。

二皇子露出了最凶狠的爪牙,带兵闯入太子府,意欲擒住赵玄。

出人意料的是,太子早已不知所踪,房中只剩下一只鹦鹉,喊着:太子跑了,太子跑了。

2

没想到,这逃跑的人出现在了我的院子里。

「初初,许久不见了。」他一身青衣,调笑着走向我,毫不见外地进入房内。

「你倒是狠心,剩那鸟儿形单影只留在宫中。」

「这可怪不得我,它往日打开笼子也不肯飞,我虽嫌弃它,昨日却想了法子激它,也是不愿踏出笼子半步。」他随意地坐下,微微蹙眉。

「这鸟儿还留恋旧笼,总不像人不战而逃。」

「初初,这你可不懂了,成大事者,不计较眼前得失,以退为进,便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我说不过你。」

「你知道便好。」

「赵玄,你不应该在这里。」

「需要如何的理由呢?初初在这里,我便来了。」他散漫地把弄着手中的玉佩,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逃犯」的身份。

我一时思绪万千,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我看不懂他。

二皇子夺权早是天下人都能预料到的事。

说来荒唐,赵辛的母亲是谁还未有人知,大概是赵庭在漠北时遇见的一个寻常女子,而在赵辛出生后的几年,赵庭便回了朝中,将母子二人扔在漠北,许多年以来不闻不顾。

直至他造反登基后,千里迢迢送去一个二皇子的头衔,至于那名女子,一生了结也没有任何名分。

赵玄的生母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后来的钟皇后。

钟皇后嫁到将军府正是赵庭回京的那年,正好生下赵玄,也就是说,赵辛比赵玄要年长几岁。

这位皇后在赵庭踏着无数尸体登上皇位时,毅然决然抛弃荣华富贵,带着九岁的赵玄进了白云寺,从此常伴青灯,一心向佛,直至病逝。

我与赵玄得以在白云寺相识,前朝公主与当朝太子也就结下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过了几日,二皇子已将全城上下围了个水泄不通,幸好我居住的地方偏远,人烟稀少,才逃脱了官兵的搜查。

若是没有赵玄,山间的日子我一个人落得清闲宁静。

只是现在,我与赵玄一日三餐的解决都成了问题,我本来就家中余粮有限,实在没有多余的,去喂养一个成年男子。

赵玄又嫌我做的饭菜不尽人意,我气得我摔门而去,留下一句,「要吃自己做。」

出人意料的是,赵玄做菜做得很好,我没忍住多尝了几口,他便吝啬地护住碟子,衣袖一挥甩下一句,「要吃自己做。」

我二话不说,把仅剩的几块肉夹到了我碗里,我一边吃着香,一边口齿不清地骂骂咧咧,「也就那样,一般,非常一般。」

「下次上山去抓野猪,我们就有肉吃了。」他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野兔比野猪好抓。」

「不不不,野兔如此娇小可爱,不可不可,出家人不可杀生。」此话甚好啊,我好像看到我这两间破屋子变成了佛堂,秃驴赵玄捻着佛珠敲打着木鱼了。

最近听村里人说,附近有户人家拐了个清俊的小相公回去。

我好奇地探出头,谁啊谁啊,如此有能耐。

几个在地里忙活的村妇们也难得地伸起腰来,走,看看去。

于是我跟着大家伙儿一路走去,越走越觉得不对劲,终于在我家门口停了下来。

这好像是我家。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其他人已经排成一行,踮起脚齐刷刷地看向正在打扫院子的赵玄。

这小伙模样俊俏,我看是大富大贵之命。

这户人家谁的命这么好啊,得了个这样的相公。

好像是个小姑娘。

我赶紧接上话,听说那小姑娘人美心还善。

我拐了赵玄到这大山深处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赵玄为了补贴家用,决定去山上采些药草去卖,一路山路崎岖,柳暗花明,遇见不少人,隔壁村的人也知道了,杏花村有对小夫妻,每天上山追着野猪跑。

除此之外,倒也过得还算清闲。

赵玄不知何时对我这院子起了兴致。

「初初,院子里真是荒芜。」「花草太过鲜丽,我又不喜欢。」「初初小时候可爱哭了。」

这我无法辩驳。

回想起那段往事,父皇母后突然从我身边消失,赵玄成为了我唯一的玩伴。

我整日跟在他身后喊着「燕归哥哥」,他有时在房中写字读书无暇顾及我,我就抱着院子里那棵木犀树使劲地哭。

九岁的赵玄无奈地靠在旁边吟起诗句,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我不为所动。

「再哭眼睛就要瞎了哦。」他弯下身子,温柔地与我对视,第一次抚摸我的头顶。

我往袖子上抹了抹鼻涕,一溜烟儿地又跟在赵玄后面,「燕归哥哥,陪初初玩。」

「初初现在还会哭吗?」

我一怔,想起十五岁那年,我与赵玄分别,他那时一身青衫立着,面无表情,向我投来匆匆一瞥。我心里一震,「燕归哥哥」。

我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角,轻轻地唤了一声,心里既期盼着他听到,又害怕他听到。

在长久疾病的折磨下,钟皇后突然逝去。

后来赵玄就离开了白云寺。

他离开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寺里的人都以为我命不久矣,又是前朝遗子,索性将我送给一个老郎中,带着四处寻医问药,没想到不知哪个偏方,竟让我苟活了下来,再后来老郎中逝去,我只身流浪四方,就不再觉得有什么哭的必要。

「那年你丢下我的时候,我哭了好久。」

「初初已经长大了。」他走向我,久违地摸了摸我的头,就像很久以前一样。

3

赵玄出逃的第二天,听说二皇子拿着剑,带兵进入朝廷,赏给每位大臣一张白布,让他们用来包裹自己的项上人头,吓得大臣们当场俯首称臣。

于是,在太子生死未明的情况下,赵辛登上了皇位。

对于赵辛来说,赵玄一日不死,他的位置就坐不安定。

半月以来,一直在寻找赵玄,他,对朝廷的事不管不问,一时贪官奸佞兴风作浪,百姓苦不堪言。

可是,搜寻无果,最后还是撤了城中日夜把守的重兵。

与此同时,在宫外,赵玄换上一身粗布衣服,试图往我的院子里种花。

「就算种下,改日我不顺眼,也就全拔了,你这是白费功夫。」

「那又如何,我只管种,你只管拔,咱们各司其职,」赵玄笑得十分得意。

「你将来作何打算。」我顿了顿,「赵玄」平静地叫出他的名字。

「若是朝廷的事,自然是走一步算一步,比起赵辛,我除了一个名号一穷二白。我能拿什么跟他斗呢?」

他仿佛在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在我的记忆里,太子殿下是一个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人,而不是成了躲进烟火人家的懦夫。」

我就有种不知为何而起的气愤,此刻都在叫嚣着爆发出来。

听到这话,他望向我,那双盯着我的眼睛变得仿佛深不见底,此刻他又在想些什么。

很快他低下头继续侍弄着手中的花草,「初初不是也变了吗?」

「这兰花怕是要开了,这几日得多加注意。」

我确实不是十年前的谢初初,心甘情愿地跟在赵玄身后。

离开白云寺后,我便开始了东躲西藏的生活,随着年岁渐长,我开始暗中联络前朝势力,发誓这一生绝不为自己苟活。

我的父皇,我的母后,在那场赵庭放的火里俱化为焚,我阅尽古书典籍,知晓王朝更迭,改朝换代乃历史常事,无可非议,但我不甘。

那是我的血亲之仇。

如果是非成王败寇,那我为何不能是那个胜者,况且这江山本也是属于我的。

我隐约记得小时候,父皇捏着我的手,「这天下,换不来一个初初。」

这十年里,我到江南联系前朝的势力,四处逃亡辗转各地。

不断收入沿路起义军,终于形成了能与朝廷对抗的势力。

赵辛登位,赵玄出逃,眼前的局势对我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看着街上无家可归的人一次又一次低声下气地向行人伸出乞讨的双手,穿着粗布烂衣的妇人抱着自己将要饿死的孩子绝望地哀嚎,一幕幕场景如同人间地狱。

是时候了。

4

入夜,我打算进宫,会会二皇子。

「西宫走水了。」

趁着赵辛殿前侍卫交换的片刻,我快速地翻过墙,进入院子,小心翼翼打开门,还未等我将门再掩上,一把冰冷的刀刃便抵在我的脖子上,赵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多此一举,本王宫中从不设重兵,本王自己就是利刃。」

我倒吸一口气,在湿润的空气里,闻到一阵血腥味。

「圣上果真名不虚传,小女子甚是敬佩。」

一个「圣上」似乎使赵辛倍感满意,我脖子上的刀松了几分。

「一个女人竟敢闯本王的宫殿,说吧,有何企图,否则本王叫你走不出这宫殿。」

「说了圣上便能绕我一命?」

「不说本王现在就能让你死。」

「哎哎哎,别着急啊,我正要说呢,是彭将军派我来的。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我拿出赵玄随身携带的玉佩。

「赵玄的玉佩怎么会在你在这里。」赵辛的语气凝重起来。

「彭将军让我传话给圣上,赵玄正在彭将军手里,并不是威胁圣上,只是想和圣上做一个交易,等圣上许诺登基那日,将辽东以北的地盘刮分给将军,我等择日定将赵玄人头双手奉上。」

我毕恭毕敬地说完,手里细细摩挲着那块发着冷光的玉佩,等着赵辛开口。

「哼,」他似是轻蔑地一笑。「本王如何相信你?」

「那小女子确实毫无法子,夜闯殿中愿以死谢罪。」我低头郑重地向赵辛行了一个礼。

赵辛松开了架在我脖子上的剑,「区区女人,还不配死在本王的剑下。」

我溜出宫的时候,月已上了柳梢头。

蹑手蹑脚地回到院子里,毫不费力便能嗅到花香,

房门突然被打开了,「初初居然背着我大半夜偷偷独自出来赏花。」

「你怎么还没睡?」

赵玄掩手打了一个哈欠,「白天睡够了,夜里睡不着,就出来看看月见草,没想到初初狡猾,居然先我一步。」

我放平了呼吸,

「你那块玉佩我弄丢了。」

「本来也是赠予你的,来投奔的一件薄礼罢了。」

「可惜了,说不定还能卖点钱。」

赵玄突然向我靠近,温热的呼吸穿过我的发丝。

「血渗出来了,」他拿着手帕伸向我的脖颈。

我昂着头,一副不服输的样子,「不知道是被哪棵树的枝桠刮到了。」

对于赵玄,我连一个认真的借口都懒得编,他爱信不信。

「这树枝可真是锋利,伤口这样整齐。」

「世间万千,无奇不有。」我试图用自己的气势迫使他信服。

他嗤笑了一声,顺势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在我耳边呼出温热的气。

「你说什么,我自然相信什么,只是,别太勉强自己了。」

他最后一句说得极轻。

「夜深了,我回房了。」我脚步慌乱地关上房门。

我尽力去忽视脑海里赵玄看向我时专注的双眼。

眼下我有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事要做。

那天我起了个大早便出门了。

「公主,彭将军被调往镇压起义了。」

「赵辛疑心极重,我假借彭将军的名义和他对峙,他就算不会完全相信我,也绝不会放任一个心腹大患留在身边。」

「彭将军一走,我们胜的几率更多了几分。」

「我们的军队已经一路南上,赵辛调走大批兵马南下镇压起义,央城如今守卫薄弱,赵玄势必会调动塞北的军队来护卫央城。」

北军是大商最精锐的部队,长期驻守塞北,几乎所向披靡,而赵辛赖以信任的就是这只军队,只是没有皇帝的亲笔诏令,北师是不允许擅自进城的,否则立斩主将。

赵辛登基后要想调动军队,快马加鞭送信也要十五日。

现如今距离赵辛登基已经一个月,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

「目前我军战势如何?」

「回公主,我方在狭山一带遇到官兵,由于地形原因,我方败退,暂时前进受阻,不过近日西北的起义军首领来过我方军营。」

「当真,他说什么。」

「他表示愿率领十万军队归顺公主。」

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消息,这个首领为人忠良,骁勇善战,最重要的是,他手下的十万军队对我来说是赢取这场战争的关键,这十万军队距离央城不过五百公里,只要能借助兵力,率先占据央城,与北军作战还有几分胜算。

「公主,天意如此,央城势必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推翻大商,指日可待。」

十年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等着这天。

短暂的欣喜过后,我冷静下来,

央城的百姓众多,若是采取强攻,刀剑无眼,难免伤到百姓。

「先让他按兵不动,必要时我会让他过来。」

眼下最好的办法是在北师到达之前率先刺杀赵辛。

只要赵辛一死,皇宫大乱,我们乘机与军队里应外合,占领央城,到时候就算北军来了,我们也能提前做好准备迎战。

「赵辛必须死。」

「公主,明日赵辛会去郊外祭祀,宫中随从的兵力并不多,依我看若想刺杀,明日便是最好的时机。」

「公主,此事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了,我们在城中的人并不多,现在更是没有任何准备。」

「况且赵辛武力高强,若是正面对抗,我们中间无人可做他的对手。」话音刚落,一时众人都沉默下来。

「我去杀他。」角落里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出,许暇从容走了出来。

我差点忘了一直沉默寡言的他。

他是从漠北而来,一路南下至此,我路过一座山头的时候恰好从山匪里救下伤痕累累的他,将他带回家细心照顾了好几日,他才从昏迷中醒来。

刚醒过来便一脸戾气,抱着剑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后来他离开,再过几日,我便听说附近山头山匪被一个带剑少年血洗一事。

没几日,他捧着金银财宝站在我面前。「哟,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他挠了挠头,仿佛以为我真忘了他,焦急地想说出什么,「我,许暇。」他还想指指自己,却忘了手里捧着的东西,那些金银财宝洒了一地,他又弯下腰急忙去捡。

我靠着门笑得不亦乐乎,这个人武功不凡,或许倒是可以为我所用。

只是过了这么些年,一直没有用到许暇做些什么,刺杀二皇子一事,倒是可以交给他试试。

时间紧迫,不能再等下去了。

「北军的行径如何了。」

「公主命令让属下写的皇上还未驾崩的书信已经送去了,北军现已停下行军。他们至少还得花一天探清情况才敢进城。」

「好,只要能拖到明天之后。到时候他们来也为时已晚。」

生死大事在明日,今日还得过下去。想想家里那个不争气的太子,我忍痛将自己积攒多年的私房钱买了两只烧鸡,成与不成,当是给自己践行了。

伴着落日的余晖,我敲开自家家门。

「初初你回来了。」一打开门,赵玄便迫不及待地朝我奔来,紧紧将我拥入怀里,只是他比我高出一个多头,我只能被按在他的胸膛上呼吸困难。

「我」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他忽然又转而将我护在怀中。

「还不出来?」

一阵脚步声从树林间走出,许暇背了一把剑肃然而立。

「有意思,若不是刚才那一瞬的呼吸急促出卖了你,我倒是还不能发现你。」

赵玄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而许暇一直木然地望着我。

我拍了拍赵玄示意他松开我,他念念不舍地撤回手,往后退回门边,受了气一样望着我,「我才不让他进家门。」

我此刻并不是很想向许暇承认我认识这个傻子。

谁知许暇二话不说,一口气飞跃过我家的围墙,稳稳地落在地上,挑衅地看向赵玄。

好吧,两个傻子。

「别站着了,做饭去,」我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对着一脸不爽的赵玄说道。

饭桌上,我望着盘中的一只烧鸡陷入沉思,「赵玄,我记得我买了两只烧鸡。」

「哦,我吃了。」他一脸淡定地又扒下一只鸡腿。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偷吃都如此理直气壮,面不改色。

幸好我眼疾手快,一把夺过赵玄手中的鸡腿,赵玄还试图抢夺过去,我下了决心不给他,一把将鸡腿囫囵塞入口中。刚好用余光瞥见许暇一脸不目瞪口呆地望向我。

「对了,你今天跟着我干嘛,想来做客就说一声就得了。」

他顿了顿,「不是今天。」

「啊?」

他就不说话了,局促不安地看向地面。

「难道说,每次?」我突然想到什么,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这里地处偏远,路上怕是会有什么豺狼虎豹。」

这么久以来,我竟没有发现回家的路上许暇一直跟在我身后,我就说怎么独自一人的时候遇不到那些野狼。

我赶紧踹了正在啃鸡腿的赵玄一脚,他恹恹地放下啃完了的鸡腿,自知理亏,有些黯然神伤,一声不吭地收拾碗筷。

心血来潮我决定送送许暇,只是一路过来他都走在我的后面一言不发,我索性也沉默了,走到了将要分手的地方。

「许暇,明天的事,还有多年以来的照顾,我在此道谢。」

我拿出他往日送给我的一些财宝,他愣愣地呆在原地,一脸不解地望向我,像是不能理解我这一举动。

「我有一个请求,如果我失败了,你就带着赵玄离开这儿,去江南。」

「哟,回来了,我还以为这就要抛下我这刚被拐来的,跟着那小子私奔去了。」我刚坐下赵玄便走了出来,

他起身打开一扇窗,月光追着照了进来,

「赵玄,明天如果许暇来找你,你就跟他走。」我别过头,尽量不去看他。

5

我们埋伏在赵辛祭祀的必经之路。

出人意料的是,赵辛一身铠甲,像是有备而来,我稍觉察不对劲,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一时刀光剑影。

混乱中我一剑刺向赵辛,却被他轻易躲开。

「你是那天晚上的女子。原来如此,本王倒是上了你的当。」他从马上一跃而下,

「本王那晚饶你一条性命,今日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我知道赵辛武艺高强,却没料到已经达到这般地步,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很快,我被赵辛刺伤了好几处,依照计划,我带着众人往后撤,退到一处山谷,那里有人埋伏。

没想到,他竟如此从容不迫地将我一步步逼入绝境。

直到退无可退,我拖着受伤的手放出信号。

埋伏的人从山坡上鱼贯而出,将我护在身后。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本王?」

「怎么会!」我咬紧了牙关,赵辛身后的士兵不知何时越来越多,我们反倒显得被动起来。

我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女人真是可笑。」

他出刀速度极快,同时一人躲开了十几人,那把银色的剑在我眼前一次次闪过,一道道鲜血的溅出染红了泥土。

他似乎根本不在意那些向他袭来的刀剑,只是面无表情地挥着剑杀人。

两方厮杀过后,我们被逼得节节败退。

最后他像那晚一样将剑抵在我的脖子上。

「本王不是说过吗,本王自己就是利刃。」他一剑刺向欲从身后偷袭的人。

经过与赵辛的一番交手,我已经身受重伤,努力支撑起身体,看着遍布四处的尸体。

赵辛走到我面前,「你不知道吧,谢初初,你给北军送去的那封信,我早就知道了。之所以陪你演这场戏,就是为了引你出来罢了。现在我告诉你,北军今日就已经到达央城,到时候起义的军队,前朝的余孽,我会一个个好好清除。」

「现在你就安心去吧,能死在本王刀下是你的荣幸。」

我已经说不出话,索性闭上眼,不再看赵辛。

不知为何,我脑子里仍是赵玄那双有些漫不经心的眼。

我怕是回不来了,我在心里回应着。

父皇母后,初初来找你们了,原谅初初吧。

「赵辛,别来无恙啊。」

我猛然睁开眼抬头循着这熟悉的声音望去,是赵玄!

皇宫的军队传来一阵阵惨叫,一群黑衣人杀出重围,赵玄从中走了出来。

「你总算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躲到几时。」赵辛收起剑,难掩脸上的兴奋。一道身影迅速将我抱起,是本该离开的许暇。他一脸担忧,查看起我的伤势。

「对不起,我来迟了。」

我费尽力气挤出一个微笑。

「你们怎么来了?」

「我跟赵玄说了今天的事,他料到你有危险。」

他居然预料到我会失败。

「赵玄,你可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凭什么从小你就能坐享荣华富贵,高枕无忧,而我只能面对茫茫黄沙,亲手埋葬自己的母亲。」

说完赵辛便是毫不留情地一剑刺去。

赵玄闪身躲开,望着我们,突然轻笑一声。

「高枕无忧?」

我紧张地抓紧许暇的衣服,想让他去帮赵玄。

「他的武功不在我之下。」许暇蹙眉,认真地注视着他们。

赵玄冷漠地拔出剑。

我从没见过赵玄拿剑的样子。

小时候钟皇后根本不让他碰刀剑,更别说习武,这十年里,他比我想的经历得更多,我突然有些看不透眼前的人。

赵玄一挥手,那群黑衣人纷纷跪下,「殿下。」

我很久以前听说过赵庭喜欢养死士,闻名江湖的四百死士,只听命于赵庭,一人可敌百。

本以为只是传言,今日居然亲眼见到。

「父皇将死士传给了你?」赵辛有些慌乱起来。

「北军怎么还没来?」他高声叱问。

一个哆哆嗦嗦的侍卫上前,「回皇上,刚才太子殿下站在城门前拿出军符,让他们……退了回去!」一说完,赵辛便一把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他已经杀红了双眼。

「军符也在你身上。」赵辛已经怒不可遏。

「从一开始就是我让赵庭放你回城的。」

赵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拿着剑的手剧烈一抖,「为了让我离开北军?!」

「赵辛,我给过你机会。」赵玄趁他一瞬间失神,疾步向前一剑刺过,动作干净利落,不给对方任何一丝反应的机会。

赵玄顺势拔出剑,「嘭」地一声,赵辛向后倒去。

「如果你一辈子都安心待在塞北,我本来不会杀你。」他的眼底尽是不屑与傲慢。

后来赵玄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便将我一把抱起。

「初初,赵辛不是你想得那么容易对付。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帮你铲除了,你想要的,我都会一一给你。」

我仍然不服气地想反抗,但我此时已经精疲力竭,伤口还在冒着鲜血,还未说出什么,我便晕死了过去。

6

等我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黝黑的屋顶,「初初!」

我循着声音望去,许暇正隔着牢墙与我相望。

「初初,你醒了。」我扶住有些疼痛的头,「这是哪儿?」

「这是在牢房啊。」

「赵玄把我们关进了天牢,没有他的命令是不可能有人来的。」

我思考起来,可是我也没做什么,难道就因为我计划杀皇上,顺便复个国?

「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那日你受伤,赵玄让我带着你去找太医,他直接带着黑衣人将宫中二皇子的党羽全部杀尽。」

「他成了皇上,再后来,他就把我们抓起来关进了这天牢。」许暇有些愧疚地看向我。

「初初,是我掉以轻心了,他这个人没我们想得那么简单。」

他身上有太多我无法想通的事情。

他既然拿着兵符,又有四百死士,为何要出宫潜逃,明明救了我又为什么要将我关起来,对于这些,我一筹莫展。

赵玄还算善良,叫了太医给我把脉。

我拉住他,「我要见赵玄。」

「姑娘要见,恐怕要等到皇上想起你了。」

「你知道我是谁?」

「前朝公主,谢初初,现在天下无人不知你要复国预谋刺杀皇上。」

「哪个皇上?」

「自然是当今圣上。」

或许这十年太长,足以将一个跟在母亲身后的少年郎,变成诡诈多变的帝王。

或许杏花村的那些日子只是赵玄为了靠近我,让我对他放松警惕。

再借用我这把刀去杀赵辛,至少也能迷惑赵辛,杀了赵辛后再将我抓起来。

无论如何,必须承认,最后的赢家是他,赵辛输得一败涂地,我也输得糊里糊涂。

不知过了多久。

某个黎明,我翻了身,决定起床,转头看见旁边站席地而坐的赵玄。

「初初睡得好吗?」他歪了歪头,问我。

「不好,地板太硬了,这些茅草都有点潮湿,」我下意识地抱怨道。

「这里待着比外面安全。」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缓缓起身。

这时我才看清他身上穿的并非是我想象的龙袍。而是一身普通的私服。

我看向对面的牢房发现许暇不见了,「许暇去哪儿了。」

「暂时在另一个地方。」

「赵玄,你是要杀了我吗。」

「初初,你相信我吗?」

「目前为止,我从未怀疑过你。」

「我不会杀你。」他说。

「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我想起那日,「你武功如此高强,但我记得小时候钟皇后根本不让你碰刀剑,更别说习武。」

这时光线移向另一个地方,赵玄的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片阴暗中。

「我杀过人,」他顿了顿,「在很小的时候。」

我瞪大双眼。

他继续说道,「我杀的第一个人,赵庭握着我的手逼我将刀捅进他的身体。」

「血一直流到我的脚底,我现在闭着眼,还能想起他死后瞪着我的双眼。」

我触碰到他的手,感受到那双平日侍花弄草的双手此刻却在无声颤抖。

他好像笑了笑,将我的手轻轻握住,低头把玩起来。

「赵庭杀人如麻,他想让我也成为和他一样的人,这十年里,我被关在宫里不分昼夜地练武。」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跟我说?」

「我怎么敢告诉你呢,初初,当年赵庭杀你双亲时,我就在赵庭身旁。」

我一下呆在原地。

十几年以来,我从未想过,赵玄会和父皇母后扯上关系。

「初初,我不愿杀人。」

「那年的宫变,我看着赵庭一场场的杀戮,他毫无人性,把杀人当做乐趣。」他闭上眼。

「初初,那场屠杀中,是母后一边哭一边抱着我,将我从赵庭身边拉走带入白云寺,让我在佛堂跪了三天三夜。」

我没记错的话,那是我和赵玄的第一次见面。

六岁的我悄悄趴在窗前,望着佛堂里一动不动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男孩,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我实在无聊地想要和他说说话。

「大哥哥,你是在玩木头人吗?」他仍是跪在那里,默不作声。

「大哥哥,里面好黑啊,你出来吧,初初可以勉为其难地陪你玩。」

还是没有回应。

我偷溜着打开门窜到他身边,打算近距离端详他到底是不是活人。

突然,他动了一下,他的喉咙已经干得嘶哑,但仍然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意,「你是谁?」

他冷血的眼神,看向我简直不像在看活物,我被这种可怕的眼神一下子震慑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你知道吗,初初,那时我跪在那里,脑子里都是赵庭在我面前杀人的场景,一个人接一个人倒下,一声一声的哀鸣,一地的鲜血,三天三夜,我时常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怀疑自己到底是一个活人,还是一具早就该埋入地下的死尸。」

「直到后来有个小姑娘在我面前莫名其妙地大哭起来,我才醒悟,原来这还是在人间,我还活着。」

他这么说着。

我尝试自己冷静下来,努力不去想那时赵玄的痛苦,但他双眼木然的表情,又好像浮现在眼前。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个小姑娘是前朝的公主。初初,这天下本就该是你的。」

他弯下腰摸了摸我的头「天亮了。初初再等会儿,很快就能出去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

「喂,等等,赵玄,别走,」我拼命地敲打着栏杆,想让他回头再看我一眼,可是他的步子太快,直到转弯也没有回头。

我一下瘫坐在那里,毫无知觉地坐了一上午,直到有人来送饭,「快吃吧,姑娘,这是皇上为你亲自做的呢。」

我猛地扑过去,「这么多日以来,都是他做的?」

他略显为难起来,

「这些日子来,殿下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御膳房。」

我一时说不出话。

「不过,今日一过,怕是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公主还是快些用膳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其他的属下不敢多说。」

眼前的饭菜,不就是杏花村,赵玄每日给我做的吗?

外面开始喧闹起来,许暇带着人突然冲进来。

我望着眼前一个个行礼的人。

「昨天晚上,赵玄把我放了出去,」许暇说道,「初初,我们的军队已经攻进了央城。」

我哆嗦着嘴唇询问「赵玄在哪儿?」

「公主放心,此刻起义的军队已经攻入宫内,现在城里到处都是我们的人,赵辛已死,只要杀了赵玄,我们便大事告成。」

我不解地看向许暇,「许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被关的这些日子,咱们的大部队领起义的军队前来支援,今早央城已经被攻破了。皇宫也被层层包围起来,他们已经冲进去准备杀死赵玄,初初,大商要亡了。」许暇上前搀住摇摇欲晃的我。

赵玄是想把这个天下拱手让给我。

出逃是让赵辛无法腾出手全力对付我,只身以兵符退北师,杀赵辛,是为了救我,将我关在这里是为了激起各路起义军前来营救。

意识模糊中,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见他。

从昨晚到刚才我滴水未进,到现在,我感到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在叫嚣,我挣脱众人阻拦,奋不顾身地向皇宫跑去。

心里只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来不及了。

我听见金銮殿传来剧烈的欢呼声。

我冲过去剥开层层人群,终于看见身中数箭坐在龙椅上的赵玄。

鲜血像一朵未开的花,渐渐从他的身上绽放开来。

我望着倒在血泊里的赵玄,这一刻我才明白什么叫做心如刀绞。

他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死在天下人面前,告诉世人,赵家已亡,该开启下一个王朝了。

我登基那天,老郎中来看我,他惋惜地抚了抚胡子,「太子殿下真是令老夫大开眼界,当年老夫在将军府,曾亲眼看见赵庭将他和一群野狼关在一起,他那时候多小,抖抖索索地大叫着母亲,赵庭那种狠毒的人,不仅折磨别人,连自己的家人都不放过,被咬得血肉模糊,后来硬是和狼群不断互相撕咬才得以活下来。」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

「这还只是老夫看见的,在老夫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赵庭还是怎么折磨殿下的。不过没想到啊,殿下居然在这样环境下没有变成赵庭那样的人,殿下让我暗中照顾你这么多年,只是世事无常。」

接下来的话我没再听下去。

原来他们是认识的,原来我们分开的那十年,赵玄一直看着我,从一个青涩懵懂无知的爱哭鬼到能够独当一面,决心复国的前朝之子,他原来都一一见证过了。

他却什么都没说。

新朝五十年,我已经垂垂老矣。

我这一生无儿无女,将自己的所有心血倾注在这个朝代,我得以安心。

在将要闭眼之际,两个史官争吵着走了进来,我支撑着最后一丝力气重新醒来。

「有一件事想请陛下定夺。」

「陛下,大商的最后一代君王在史书上写赵辛,还是赵玄。」

「赵辛。」

我好像又看见白云寺里那个笑意盈盈的少年大步向我走来。

「初初,话本里那些英雄的不朽功绩,我不倾慕。」

「这世间风光无限,从江南的渔歌唱晚到漠北的落日孤烟,我都想要领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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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2-06-23 15:06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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