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的血是甜的
2024-07-11T00:00:00Z | 28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4-07-11T00:00:00Z
少爷的血是甜的
看着锦衣男子受伤流血的手臂,我内心的躁动再也无法控制,将那手臂举到嘴边,啊呜一声,吮吸起来。
看着锦衣男子受伤流血的手臂,我内心的躁动再也无法控制,将那手臂举到嘴边,啊呜一声,吮吸起来。
手臂的主人竟就这么让我吸着。
「好喝吗?」见我收嘴,锦衣少爷问得很礼貌。
1
遇见贺家少爷,是在城里最大的风月场所。
我肯定不卖身,但老鸨说了,我卖卖笑也能拿到赏钱。
我不懂,颜子岳想了个法子,说拿到钱咱就跳窗走,如果有男人对我动手动脚他第一时间从床底冒出来杀之。
结果那天他在床下睡着了。
钱还没到手,我只得对那个老男人欲迎还拒,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老男人怒了,唤门口的手下人来处理我。看着那些个拿着刀的人闯进来,我立刻开门就溜,溜进了隔壁房间。
反手关好门,我小心地回头,就看到衣服脱了一半的俊俏男人。
他好似并不诧异,裸着精壮的上身瞧着我,我赶紧伸手捂眼,又从手指缝里偷窥他。
如果我的客人也是这般风流人物,我说不定会同意卖身。
正浮想联翩,身后一记飞脚踹开了门,有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俊俏少爷将我护在身后,孱弱地咳着:「何事?」
「贺少爷……」杀手探头扫了下狐假虎威的我,又低头:「抓…… 抓人。」
「不用抓了,这人我要了。」
「是……」
门再次关上,这房间彻底变成了安全场所。
他回身穿衣,一层一层,有条不紊,都是些华贵的绸子。半天,抬眼盯我一眼,唇边话语冷冷:「好看吗?」
「好看……」我顺口说实话,立马醒悟过来:「…… 是好看!但还是多谢少侠相助!」
听到「少侠」二字,这人眉头一拧,仔细看我:「我是少爷,不是少侠。」
被他的计较拨得一愣,我憨笑改口:「少爷,少爷!」
他意外地看了一眼我身后,又咳起来。
我便听见背后颜子岳的声音:「林满月!赶紧走!」
窗边露出颜子岳的脸。颜子岳是个独眼,左眼瞎了,常年戴个眼罩,也并不吓人。
但不知是这少爷胆小还是什么,竟然咳得脸色涨红,我一听心疼了,拉过少爷的手:「我们一起走!」
他的手很大,厚厚的茧,他手上的温度过了很久才传到我身上。
见拉不动人,我回头看少爷,他又咳,松开我的手,声音断断续续:「你走吧。」
「那…… 你的身子不要紧吗?」我眉间堆起关心,「跟我一起走,我带你找大夫!」
少爷微怔,唇边漾起一丝笑:「不必了。」
颜子岳已逮住我,用力一勾:「你卖笑卖出感情了?!赶紧走!」
嘿,这颜子岳从我们相识以来从未对我说过重话,今天怎么这么大胆?
我想着得修理他一番,回头又望了眼咳着的少爷,潇洒跳窗了。
2
少爷的样子装进了我脑海,还是没穿衣服的样子。
颜子岳把我叫得回过神来:「你别和那贺少爷纠缠不清。这人厉害着呢。」语气间明显的恨。
「如何厉害?」我问。
颜子岳一把揭下眼罩,露出那只瞎眼:「瞧见没?这就是他刺的!」
他?!我不信。他都咳成那样了,还能拿刀使剑?我不满他侮辱我心中的风流人物,冷冷警告:「再瞎说,我去找贺少爷求证。」
不用找,我又很快又遇到了贺少爷。
卖笑的生意垮了,我和颜子岳又马不停蹄找了间没人的破庙,收拾了一下,装成香火旺盛的模样。
当天傍晚就来了一队车马。
我躲在佛祖背后偷看,一富贵夫人诚心跪拜,嘴巴默念不停。她身边站着的就是我脑中的少爷。
少爷锦衣华服,俊得天地失色,我也失色。但失色里更多是讶异,竟又遇着了他。
「恩丛,怎么不跪拜?你不是说这里的菩萨很显灵?」
夫人应是他的至亲,贺少爷淡淡应了声,也跪下了。眼看他走近,我手脚一慌,踢落了一块石子。
那夫人立刻抬头,警惕问:「什么声音?」
我明显从贺少爷的眼神里发现了端倪,他早已发现了我,却从容地捡起石子,朝我的方向狡黠一笑:「菩萨显灵的声音。」然后放下一锭硕大的银子在佛祖面前,带着夫人离开了。
见人走远,我立刻跳下来,拿起他们放的顶好大果子张开就咬。
方丈的木鱼棍敲到我头上。
我回头看到颜子岳的假胡子和假头皮都已开裂。盯着他一笑,他也一笑。
把好果子和碎银装兜里,颜子岳取下胡须和头套,掂着那大块银两,笑得很无耻。
「大吉大利,大吉大利!」我两眼发光地迎合,两人相视一眼,决定了菜谱:「今晚加餐!」
勾肩搭背地刚出庙门口,一道高大的人影却把我们拦住了。
抬头——第三次见了,这张英俊的少爷脸蛋。
但少爷怎么这么快就换了衣服,刚才的锦衣华服不见,此刻是套利落的侠客装。
「打烊了?」他率先发声,言语间很是轻佻。
打烊一词…… 我赶紧装模作样:「阿弥陀佛,我们出去解决吃食。稍后回来。」
拔腿就跑的身子被一双手拎着了后背衣物,这人把我提到面前——啊,真是英俊。
呸呸呸!赶紧想法走啊!
盯着我,他又发话了:
「方才是不是有一对母子来上香?」
「嗯?」
他放下我,把那双狭长的俊眼递到我眼前,嘴角勾起一点笑:「那是我娘和我兄长。」
原来…… 原来不是那个少爷?!
这世上竟然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
我松了一口气:「你早说嘛。人已经走了,你跑快点能追上。告辞!」
准备溜的后背又让人拎起来,我怒了,你比我高壮,也不能这么欺负人,你知道我娘是谁吗?杀了你哦!
但对上这人英俊的面目我又狗腿了:「嘿嘿,大侠放过,我饿得慌。」
他仿佛很好打动,竟真的慢慢松开我,让开了一条缝隙,我赶紧拉着颜子岳故作从容地离开了。
然而情不自禁地回头,却看到那少侠还在目送我。
我突然悟了——颜子岳的眼,应是这人刺的。
这人一看就很会刺瞎别人的眼。
晚上吃食丰富,我也惯例点了许多鸭血、鸡血、猪血,下肚之后,邪气被抚慰,顿时舒坦起来。
颜子岳还很介怀,拨弄着碗里的鸡腿,语气像是警告:「林满月,我说了,离那少爷远点。」
「应该是离那少侠远点吧?」我胸有成竹地应声,开始想念那锦衣华服的少爷:「少爷可以接近。」
3
离开我娘以后,我就在一些小摸小偷的行径中认识了颜子岳,得知这是个富家子弟家道中落出来跑江湖的,一番偷盗和占便宜的技巧交流下来,我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立刻结伴组队,要靠智慧混得盆满钵满。
我追问颜子岳,那少侠是怎么刺瞎他眼睛的,颜子岳喝了点酒,脸色泛红,也就打开了话匣子:「当然是偷东西…… 被他逮着了……」
「偷的什么东西?」我聚精会神。颜子岳却不胜酒力,啪地倒下了。
第二日来了些官府的人,这破庙买卖又得舍弃了。
不过还好,少爷放下的那锭银子够花好一阵子了。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后,我突然发现青儿不见了。
青儿是我娘养的黑猫——产下的一只黑猫。当年它产了很多颜色的猫,我娘却独独留下纯黑的那只。在我眼里,它才是她的女儿。我一直知道娘不疼我,但她疼那只猫。
颜子岳帮我一起找。半天,未果。
就在耽误的时辰里,庙口响起了混杂的人声。
「这两个小骗子就在这里骗走了奴家的发钗!」
听出来了,是寻仇的。
没来得及从秘密狗洞爬走,前来寻事的男人已经看到了我们。
一把大刀抽出,他毫不迟疑地向我挥来:「小喽啰,还想跑?」
我惊乱中回头,却瞥见庙门口的一棵枯树下,那很会刺瞎人眼的英俊少侠抱着长剑淡淡立着。
事不关己,却也目不转睛地立着。
眼看这利刃就要斩到我脖子,颜子岳瞬间移到我身前,抽出一把破剑挡了那刀。
他回头赶我:「你快走啊!」
「走走走…… 走去哪儿?」
「去找人救我啊!」
我六神无主,赶紧摸到机关从狗洞爬走了。
一路逃命奔跑,竟不知这路如此曲折。感受到邪气攻心时,我倒在了一座华府前。
贺府。
这贺府,不会是那个贺吧?我昏昏沉沉地想,身子使不出力,只能先找个角落睡下来。
睁眼时天已黑透,我身上黑色皮肤的面积也越来越大,从身上开始爬到我下巴上了。
我身上这身黑皮,是有来由的。
我娘是江湖杀手,手上的人命乱葬岗已经葬不下了。天下第一的邪门武功「黑手六式」就是靠杀人来养体内邪气的,整个江湖只有我娘习得。
我娘的邪气横冲直撞,多得装不下,自然就被肚子里的我吸收了。
她未教我习武,我从小看尽她手起刀落,也厌恶杀戮。尝试了各种方法,唯有饮血能够压制体内的邪气长出黑皮肤。
就在我体内躁动着想要饮血时,我神智涣散间突然听到有细碎的声音响起。
还闻到了血味。
昏暗的视野中,我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我撑起身,他翻墙的动作因为我的动静一滞,回头就与我面面相觑了。
「你闻起来……」我被邪气支配着,摇摇晃晃向他走去:「很香……」
我伸出黑皮覆满的手,一股奇力将他拽了下来,男人本想还手挣扎,却不及我饮血的急切——他受伤的坚实小臂,已被我举到嘴边,啊呜一声,吮吸起来。
「放…… 放肆!」估计真没人对他这么放肆过,所以语气听来又惊惧又带着一丝酥痒的享受。
4
体内的饥渴慢慢被抚慰,手臂的主人竟就这么让我吸着。直到我恢复了一些神智,看清了他目不转睛盯着我的脸。
「好喝吗?」见我收嘴,贺少爷问得很礼貌。
「对不起!」我反应过来,如临大敌地扔掉他的手退得很远。
锦衣华服的少爷俯视着我,半晌,他走过来,把我柔弱无骨的身子打横捞起,竟往正门去了。
其实我有想过挣扎。
一是没力,二是……
我也喜欢这个少爷。
进门后贺府顿时鸡飞狗跳。
「贺恩丛!这个女人是谁!」一个小姐模样的人叉着腰拦在我俩身前。
「将死之人。」
他答得敷衍,但也准确…… 因为此刻体内正纠缠着两种让我难捱的气息:嗜血和剧痛。
一路横行无阻,拐弯推门,最后,他把我扔到一张宽敞的床上,找了一粒什么药喂我吞下,就这么看着我,带着一点笑:「我中了带毒的暗器,你胃口倒好,给我喝干净了。」
「我……」我方才听清了他的名字,此刻起身拉他,只顾安抚体内的躁动:「贺恩丛…… 我还想喝……」
这人面色立刻拧起,很是纠结。俊脸横眉,叹了口气,便开始脱衣服。我恍然看到他把方才受伤的小臂露出递到我面前,怔了那么刹那。
然后立刻拍打开:「我当然…… 不喝你的!」
很快,一个下人模样的人端来半碗血,还是温热的。
「兔子血,行吗?」他问得干净,我是说,竟然不咳了。语气间竟还有明显的关心。
贺恩丛扶起我,气息清淡好闻。我刚喝下一口,一个华贵的夫人破门而进,看到我喝的是什么后瞬间站不稳。
「这…… 这是谁!」
贺恩丛一直把血给我喂完,才拉着这夫人出去了。
看着门关上,莫名察觉到这人又给我辟出了一个安全场所。
我混沌想着上次他救我的画面,那房间也让我安心。
娘不疼我,倒是一个少爷疼了我。
想着,我竟有些想哭。不知哪里没关上的窗吹来一丝凉风,带着一丝桂花香,引得两只蜜蜂在我脸上盘旋。
我弱弱地翻了个身,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眼皮上传来湿热的触感,睁开眼便看到了青儿。
失而复得的狂喜却让我看到床边的人时突然噤声。
一模一样的脸,和贺恩丛唯一的区别,就是前者锦衣华服,而他一身黑衣。
「醒了?」此人轻巧依在床柱边上,手里握着一只长剑。
这是…… 我爹的唱月剑!
两年前,我爹的坟被人掘了,唱月剑消失不见,坟前却多了一块玉佩。
我娘捡起玉佩看了很久,递给我:「喜欢么?戴上。」
玉佩是顶好的玉佩,我也是顶顶喜欢,这是我娘头一次给东西我拿来装扮。
想到这里,我撑起身警惕地看着他。
他朝我靠近一步,觑起眼暗暗打量我:「还疼吗?」
我没料到他竟然出口关心,依然警觉地将自己团在床的角落。
看着我的样子,他觉得十分好笑似的,又靠近一步,伸手在我面前:「把玉佩还我。」
我听懂了,他说的「还」,言下之意这是他的东西。我反而冷笑一声,更加证实了他偷了我爹的剑,慌乱中掉下了玉佩。
门口突然传来吵嚷的动静,见我没动作,少侠眉头一拧,伸臂掀开我的棉被,轻功一跃就钻到了被窝里。我大惊失色,却被他伸出来的手捂住了嘴。
在那趾高气扬的小姐进来之前,我嘴上的手已经悄然退下。
小姐手里提着一盏灯,身后是一脸无奈的下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还没作答,她已冷笑一声:「看来是个哑巴,那就没必要留着了。」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短刀。
这用意也太明显了…… 好歹听我咳两声啊。
我又想到了爱咳的贺少爷,他在哪儿啊?怎么不来疼我了?
眼见小姐是来真的,那短刀已挥到我面前,我赶紧翻身滚下床,下人们已惊惧地出去报信。
然而屁股刚到桌子边,这小姐的眼睛却突然瞪大,然后直直地朝我倒了下来。
我愣愣地接住这具身体,就看到被窝里的人已站在她背后。手中长剑带血。
但…… 竟不是唱月。
唱月被他挂在身侧,这只是一把普通的剑。我正惊愕,他却冷睨我一眼,跳窗走了。
走就走,怎么……
怎么青儿也义无反顾地跟着走了!
我扭身叫猫,门口却响起惊叫:「宁若!」
5
李宁若是当朝郡主,因为爱慕贺恩丛而在一月之前搬到了贺府上来常住,说是培养感情。
此刻,天蒙蒙亮了,我被捆得严严实实地跪在贺夫人面前。
「你这妖女!恩丛心善,收留你养伤,你饮血不说,还杀人!」
说完立刻唤人:「还不把她拖出去杀了烧光沉到河里!」
「不是我!昨晚屋里有一个刺客!」听到这等残忍的死法,我立刻为自己开脱。夫人却冷笑一声:「恩丛屋子密不透风,岂会进刺客?你这妖女满口胡言!」
几个粗壮的下人立刻过来拉我,我继续挣扎:「是刺客!和贺少爷长得一模一样!」
堂中顿时鸦雀无声。
然而众人短暂的错愕后,动作反倒加剧了。夫人怒不可遏,指着我的手都在颤:「妖言惑众!快!快…… 拖下去!」
我再一次卖力挣扎,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娘,宁若已经醒了。」
回头,锦衣华服的贺恩丛像靠山般立在我身后。
我想这靠山早就想得五脏六腑巴巴疼了。
捡回一条命后,我被人扔到了一间下人住的小屋。贺恩丛吩咐了一个管事的大娘看着我,匆匆离开。
眼看门关上,我立刻扑到那大娘脚边:「他们要对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少爷又救了你一命。等他和郡主的婚事办完,你再出去。这是夫人答应的条件。」
是了,方才我之所以能逃过一命,就是贺恩丛当面主动提议要娶李宁若,夫人喜出望外,自然什么都答应了。
可他…… 真的要娶那蛇蝎心肠的郡主?
脑子一下混乱,我又问:「少爷是不是还个兄弟,和他长得……」还未说完,那大娘一下子捂住我的嘴,四处张望:「姑娘,这可不兴说,是府里的大忌!」
「为何?」
「小少爷贺如山,早在两年前就死了。」
死…… 我睁大眼睛:「可是…… 我……」
「你看到他了?夫人也看到过,请了道士,说是鬼魂。」
夫人还真是照顾道士生意。但我的脸上写满了不信,贺如山那活生生的样子,在我被窝里热乎乎的身子,怎么可能是鬼魂!
「夫人不疼小少爷,小少爷从小桀骜不驯,三天两头往外跑,所以死了夫人也没太伤心,只是觉得晦气。」
耳听这些事真真的,我也不再辩解了。贺府送来了吃的,说是贺恩少爷特意命人送来的,我塞进口一块鸭血,却食之无味,闷闷不乐。
大娘走后,我在床上沉思。
她说,贺府是鼎鼎有名的世家,在江湖和庙堂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尤其是贺家老爷,以前可是天下第一的刺客。说起来,是我爹的前辈了。
我爹林朝缺,在世时便是天下第一的刺客。他的唱月剑,就承袭于上一任。
原来,这唱月剑竟是贺家的。
正想着,身下的床板突然抖动了一下,我惊疑地挪开,就见身下出现了一个暗格。
一颗人头费劲地探上来,看到人脸的瞬间,我立刻压低了声音惊呼:「颜子岳!」
他还没说他是怎么逃出来的,就把我塞进暗格中带着跑了。
我坐在颜子岳的马背上,暗忖他怎么知道机关,还没找到间隙问,马蹄子就突然顿下来,掀得我和他都几乎跌落。
看着拦截的人,我没法冷静了。
据贺府大娘所言,这个侠客装的少侠是贺恩丛的弟弟,贺如山。
而且是鬼魂。
我定睛瞧了他很久,他活生生的,有影子有气味的,孑然又桀骜地立在我面前。
还对我伸手:「林满月,过来。」
还知道我的名字。
颜子岳护着我后退了一点,贺如山也悠然地走近了一点。再一次伸手,再一次重复,语气里多了些冷气:「过来,林满月。」
6
「你…… 是人是鬼!」我探头问了一句。
他勾唇笑了下,在月光下很是邪魅:「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是人是鬼,她都不会过去。」身前的颜子岳发话了,却听得我一震,插科打诨这么久,我从未见识过他有此刻这般冷峻。
贺如山还是笑着,甚至轻松地用指尖抚着手上的剑刃。刀光剑影,往他眼里兑入一丝锐利的杀气。
「颜子岳,你的另一只眼也不想要了?」他低低开口。颜子岳的身子立刻紧绷起来,却也游刃有余地和他对峙:「如今你可没那个本事了。」
「哦?」贺如山偏头看了我一下:「因为你手上有林满月?」
陡然听到我的名字,还仿佛有些渊源,我立刻警惕起来。
贺如山发现了我神色波动,淡淡地开口:「小师妹,你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到庙里找你索命吗?」
乍一听这个陌生的称谓,我双眼瞪大:「小师妹……」
我何曾拜过师?
他却不以为然,我感觉到颜子岳的周身都冒出杀气,贺如山依旧从容开口:「除了你身前这位颜子岳,还有谁能通风报信,暗中勾结?」
他摄住我凝视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因为要你遭难的,就是他。」
「胡说!我和满月朝夕相处,是难中挚友!」颜子岳立刻抓紧我的手,回头目光坚定地看我:「满月,你相信我吗?」
我在贺如山的话中失了神,但眸中颜子岳如旧的脸正满是诚恳,我愣愣地,下意识点了点头。
他很感激似的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策马调转了方向,贺如山纹丝不动地立在黑暗中,丝毫没有想追的意思。
颜子岳频频驾马,速度飞快,我耳边顿时只有风声。
然吹着吹着,一股熟悉的桂花香气突然扑进我的鼻间。
在贺少爷房中,我仿佛就是闻了这香气才会体内绞痛加剧。
「我们…… 去哪儿?」
「一个故人那里。」他头也不回。
我却一下子松开了他的手。颜子岳身体一僵,哑声喊我:「满月?」
「真的是你吗?」我声音发颤。
「什么?」他停了马,转头焦急看着我。那抹桂花香气顿时浓烈了。
我立刻跌下马,不住后退:「颜子岳…… 你到底是谁?」
他眸中复杂,焦急化作了淡漠,又渐渐、渐渐地凝起一丝冷笑。同时我看到了他身后慢慢走来的人。
那个风尘场所的客人,被我在房中溜圈的男人。
各种疑惑迎刃而解,我转身开始快速奔跑。
「林满月!」颜子岳大喊,竟然追了起来。
我奋力跑着,视野颠乱,心中惊惧,身后马蹄声靠近了,我却在摇曳的视线中看到了那个不动如山的身影。
他纹丝不动,仿佛在等我。跑近之后,我甚至看到贺如山嘴角带着笑。
「带我走!」我向他伸出了手。一股大力不容分说地传到我的掌心,贺如山脚踩轻功,抱着我就跃上了一处高枝,接连再踩,身后的脚步皆抛之脑后。
风声灌耳,身旁的少侠矫捷有力,我的惊惧渐渐在他熟悉的气息中消散了。
那是贺恩丛的气息。
7
贺府大婚,张灯结彩。
我和贺如山坐在贺府对面的酒楼三层,手里旋着一个茶杯,见新娘的花轿缓缓下落。
他带笑自言自语:「居然活下来了,看来我的剑还不够快。」
「你不是贺恩丛么?」这个问题我已问了他一夜。他却还是如在夜晚里听到后的表情一样,转头淡淡地看我一眼,笃定回答:「我不是。」
所以我才提议要来看这盛大的婚礼。
昨夜他将我带到一处桃林,山下有一座破败的小屋,像是他的藏身之所。
扶我躺下后,他喂我吃了一粒药。我不肯张嘴,眉间带着警惕看他。他却只是柔柔一笑:「吃吧,你的毒还没好。」
咽下以后,他从容地对我讲了很多。
贺少爷血里的毒,是颜家的桂花毒,杀人如麻。
自他发现我和颜子岳厮混在一起后,便一直躲在暗处。用他的话说:「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得让你涨点历练教训。」贺如山悠悠然点亮一盏油灯,眸子潋滟:「由此,你才会知道,谁最疼你。」
我被他的用词惊得呛了一口茶水。这人会读心?
但我还是不敢相信,颜子岳为什么要杀我?
「他不是要杀你,而是要给你下蛊。」贺如山幽幽地说:「让你乖乖听他们使唤。和死也没有区别。」
我一下皱眉:「为何?」
「为了这把剑。」贺如山抽出那把唱月,细细擦拭,向我淡淡一扫:「唱月已死,以血开剑。」
他是我爹的徒弟。
贺如山,是林朝缺的徒弟。
我爹死后,唱月就归隐了。这剑认主,和我娘的邪功相似,必须感应到相同主人的气息才会化成天下第一利刃。
而世上还留存的林朝缺的气息,就是我。
要开剑,就要用我的血洗剑。
「你没有那么多的血。」贺如山淡淡开口:「你体内的邪气一直在蚕食你的精血。」凛然盯我一眼,眸中坚定:「我绝不会让你殉剑而死。」
我被他陡起的狠厉晃得一怔:「所以这剑…… 开不了了?」
「嗯。」他盯着唱月,兀自一笑,神色有些凄凉,却也豁达:「在我这里,就是废剑一把。可惜了。」
言下之意,剑在他那里,我就永远安全。
「贺如山。」我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再次坚定求证:「你真的不是贺恩丛?」
我从小饮血,对血腥气非常敏感。
我喝过贺恩丛的血,所以他的味道我非常熟悉。
但面前黑衣少侠还是答:「我不是。」答完带笑,走过来俯视我,腰带垂到我手臂上,摩挲着,很痒:「你就那么希望我是?」
「希望啊。」我挪开手臂,搓了又搓,老实回答:「我喜欢贺少爷。」
「哦?」
我看向贺如山,这张脸和我心里那张一模一样,我很难隔断对他的温柔:「最喜欢了。」
花轿落下,迎亲的人也出来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也死死锁着贺如山,眼睁睁的,就看到一个新郎官穿着喜服出来了。
我不由自主地急切起身,努力寻找新郎官的正脸,看到的一瞬,我颓然坐下。
是他。和贺如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贺如山啄了一口茶,轻笑着:「为什么喜欢我兄长?」
「不喜欢了。」我叹气,极快答。对上他在茶杯上抬眼的眸子,闷声:「他都成亲了。」
「成亲是成亲。」贺如山有条不紊:「喜欢是喜欢。」
他说得对。
我目送着新郎上马离开,趴在桌子上难过起来。
用手臂死死抵住自个儿的眼眶,视野又黑又紧,这样就不会哭出来了。
贺如山不调笑我了,静静的。
8
突然底下的人群传出慌乱的惊叫,我立刻起身趴到楼台一望,就见新郎官贺恩丛摔下了马,然后被一个利落的罩面黑衣人拎着走了。
连忙回头看贺如山,他的座位已经空了。
入夜,没等他回来。我独自回到了桃林的破屋,却见屋子升起了炊烟。
快步跑进去,一个锦衣华服的背影坐在桌前,桌上有菜。
我惊呆了,一时忘了动弹。
贺恩丛慢慢转过来,看着我,熟悉地一笑:「怎么?不认得我了?」
「贺…… 少爷……」我愣愣开口。
他「嗯」一声:「来吃饭。」
菜肴都还是各式血。
闻到味道,我心中的躁动一下翻起了。
贺恩丛柔柔的用目光扫着我:「慢点吃。」
我这才想起有太多话要问了,用力咽下一口食物:「你今天不是成亲么?」
他哑然地想了片刻,表情细微,接着又笑:「是。但被我弟弟劫持过来了。」
「那,贺如山呢?」我四处望。
「他做了坏事,自然藏起来了。」
我了然地点头,还是有些不安,毕竟今天是他的大婚日子。而且…… 我小心地瞟他一眼,总觉得有些奇怪,却也说不上来。
贺恩丛突然开口:「听说你喜欢我?」
一口鸭血噎住,我立刻大咳,胸中狂跳:「他这也跟你说了?」
「又说你不喜欢我了。」贺恩丛若有所思,认真地看着我,笑里总有一抹熟悉的戏谑:「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我心中堵塞,又觉得窘迫,躲闪着他的目光:「我不知道。」
真的是不知道。
贺恩丛有些怪,明明是贺恩丛,却又不像贺恩丛。
不像的证据,就是我情不自禁地往他脸上带入贺如山的表情。
他不为难我了,轻轻一笑:「吃吧。好好睡。」
这晚是他守着我睡的。
闭眼前我再三确认他在身边,他也眼神示意我他在。
我终于安心睡了,有少爷在的地方…… 我想着,情不自禁又看了他一下,是他。
也是他……
我皱起了眉头睡着了。睡梦间,好像有一根冰凉的手指为我推开了眉间的褶皱。
我是被青儿舔舐醒的。这猫总爱舔人的眼皮。
起身后,贺恩丛却不见了。
我有些迷糊,不明白他这时而在时而不在是几个意思,愣愣地下了床出到门外,却看到满地的尸体,惊得我后退了两步。
青儿突然发现了什么,飞速从我怀里跳下去,然后往山上跑。
我气喘吁吁地追到半山腰,一股浓烈的酒气传来,接着我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我娘的剑还插在土里,衣衫上有血。她仰头怼了一葫芦酒,醉醺醺地侧眼看我:「丫头,谁帮你杀的这些人?」
我浑身一僵:「不是…… 你么?」
「我?」她擦擦嘴,语气潦倒:「这些货色轮得到你娘出手么?」说完又猛灌一口。我走上前去夺走她的葫芦,她不满:「嘿你个丫头……」
「那是谁杀的!」我认真地跺脚。
我娘闷笑一声:「还有谁?是谁一直在护你?」
我面上一惊。
「你爹的好徒儿。」答完,她想到了什么,酒劲助势又哭起来:「你爹啊…… 林朝缺,你个混蛋…… 你就把我给抛下了……」
知道她又开始了,我沉了口气往回跑。
9
贺如山,贺恩丛。
昨晚明明是贺恩丛在我房里!
脑中反复交替这两个人的面容与声音,当我终于大口喘气地停在贺府门前时,这两张脸没由来地重合了。
不学武真的不行,这脚踏实地跑哪有轻功快。
我找到上次颜子岳带我出来的暗道,很快猫到贺恩丛的房间前。里面点着蜡烛,似乎有咳嗽声。
咳嗽声!
对!这一定是贺恩丛!
我不假思索地大力推开门:「贺少爷……」眼前却是一个赤裸的后背。
上面伤痕累累。
一身侠客装的贺如山扫我一眼,目光微凛,气息薄弱:「把门关上。」
「你……」我怔怔地照做了,却不敢上前。
两把剑放在桌面上。
他无心说话,使唤我:「药递给我。」
我一眼就看到他身旁的小瓶子,赶紧伸手拿了递给他。手指相触的瞬间,他微微一颤,抬眼扫我一下:「藏起来。有人来了。」
门口果然响起了脚步声。
我张望了一下只得急急躲在床后,就看房内的人快速换了衣物,门一下子打开了。
「恩丛!你如何了!」
夫人神色关切,语气急促。
「没事。咳咳……」
「你…… 到底是谁把你劫走的!」
「以前的仇家罢了。我无妨…… 咳,你出去吧。娘。我想休息了。」
门又轻轻关上。
然后响起一道淡淡的:「出来吧。」
我脚步似有千斤重,挪到他跟前。是担忧,也是惊讶,还有…… 害怕。
他看着我复杂的脸色,惨淡一笑:「我不是贺恩丛。」
我心头又一震。
面色苍白的少侠眉头轻蹙,却还是按出一句平缓的语气:「贺恩丛两年前就死了。我是贺如山。」
「贺…… 你……」我终于抖出一些字眼,却被他短短的话语戳得凑不出完整的一句。
贺如山复又转过身,艰难地往后背上了药,咳了一声——似乎这是真的咳。
「帮帮忙,小师妹。」
伤他的人,我心里有数。
早上醒来,我看到贺如山正在更衣,一层一层,锦衣华服。
伤口还会吃痛,他穿得艰难。我赶紧起身去忙帮,他也发现我醒了。
还未出门,外面响起了刀剑之声。
贺如山快速拿起两把剑夺门而走,我急忙跟上去,正撞上他返身叫我,不小心扑了他满怀。
他却无心在意,把我的手一握:「满月,藏好。万万不可现身。」
我就这么又一次被他关在一道安全的门外。
刀剑之声在他出去之后立马激烈起来,我隐约听见了颜子岳的声音,他正在叫我:「林满月!出来!林满月!」
「你的贺少爷就要死了,不见他最后一面吗?」
我闻声脑门一紧,不管不顾地推开门,刚冲出去,就看到被吓晕的贺夫人,身旁几个花容失色的丫鬟正在叫她。
不远处,有几人正将贺如山踩在身下。
庙里见过的那糙汉正扬起一把剑往他挥去,我顿时像习得了轻功,两步便奔到了他身前,在他惊怒的瞳孔中,我的后背替他挡了这一刀。
我跌到他面前,和他四目相对。
他只看了我一下,就立刻挣扎起身,运力夺过那糙汉的长剑,一道逼眼的剑光亮起,我在昏沉的伤痛中抬头,却看到颜子岳立在不远处看着我。
然后他袖口内一道绳索射出,将我擒住,微一用力,我便被他锁到身前。
「满月,对不住了。」他目光中闪过一瞬的疼惜,立刻又变成冷傲:「唱月剑,我是家造的。今日我只是要拿回自家的东西。」
对面却劈来一句贺如山的怒喝:「颜家不过是我贺家的兵器库,世代如此!你想盗师傅的剑,还要师傅的血肉开剑!妄想!」
「果真是妄想?」颜子岳定定和那头的人对视,手中利刃已勾住我的脖子:「我跟在她身边数月,做尽小人物之事,若不是你贺少爷频频暗中威胁阻拦,我早已取尽她的血!」
「原来你……」我心灰喃喃——那些我以为的快活日子,于他,竟是煎熬……
颜子岳狂笑起来,殊不知他的人都已倒下,只剩贺如山冷眸相视,足底已运力。
「贺少爷…… 哦不,贺如山。你以为我为你的身份守口如瓶真是怕你再取走我的眼?」他笑得凄凉,惨痛,孤注一掷:「我是真的心痛罢了!心痛贺大哥的死!也宁愿,这贺府,还有一个他的身影……」
「死人便不会说话了。」却一道幽幽女声响起,酒味、桃花味入鼻。我看到不远处的贺如山紧绷的眉眼涣散开。
一把熟悉的短刀悄然放至颜子岳的喉间。
我娘侧着脸,扫我一眼:「丫头,江湖好玩吗?」说完,黑手轻移,一股热血飙到我的脸上。我下意识紧闭双眼。
方才脖子上的威胁就这么消失了,颜子岳重重往后倒去,沉沉坠地。我娘醉酒的狂笑声也又一次飘远。
紧闭双眼的黑暗中,我发觉自己在颤抖。有泪水流下来。我从来很少流泪。
一人携风奔来,胡乱擦着我脸上的血和泪:「没事了,满月。疼吗?」
我慢慢睁开眼,看着这张脸。
「疼。」
他笑容淡薄,又伸手往我脸上一擦:「别怕。从今往后,我会护着你。」
锦衣华服,贺如山。
10
贺夫人惊惧地抚着胸口,闭眼不看这满地尸首,又被把我领到跟前的贺如山吓了一跳。
「娘,我要娶她。」
「什么?!」夫人立刻站起身,她的唾液喷到我脸上,手指也颤颤地指到我脸上:「这是个妖女!祸害!她来了之后,你看贺府成什么样了!」
贺如山耐心听完,抬头看她:「我要娶她。」
「贺恩丛!」夫人怒叫,扫我一眼:「她受伤也是罪有应得!别看她掉几滴泪,你就魔怔了!」
「既然如此,」贺如山牵着我站起来,斜睨她一眼:「等她伤好,我再向你提。」
我团在他胸前,身下马蹄迅捷,耳旁疾风呼啸,我依然有些失神。
却又傻傻抬头看这人,只看到一个下巴。熟悉的下巴。
我曾伸手定要他带我走。
还有许许多多被我淡忘的画面,都是这样一个轮廓到来,给我辟出一个安定的场所。
桃花林的小屋中,他的药很多似的,一一摆放,又一一为我涂抹。
这是我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裸出身子,无措地伸手捂住,背后的声音带着一点淡笑:「别怕,我不看前面。」
「你……」我咽了下口水:「你为何说,要娶我?」
「护你一辈子,不就只能娶你?」
乍一听是对,但我立刻反驳:「不成!我只嫁、只嫁互相心仪之人。」
「有何不同?」他手上动作刻意一顿:「是谁口口声声说喜欢贺少爷的?」
他收了药瓶,绕到我跟前,一双俊眼望进我眸子里:「我就是贺少爷。」
我被他盯得心乱,赶紧拉起衣物穿上,却也不甘心求证:「那和宁若郡主成亲的是谁?」
那张脸,可是清清楚楚的贺恩丛。
贺如山还是望我,嘴角带着邪异的笑:「让江湖艺人易容假扮,这对贺少爷来说很简单。」
易容……
我微微睁大眼:「所以你真的是……」
「是不是,你心中不早有答案?」
他神色自若,替我拉好胸口的衣料,指尖碰到我的皮肤,冰得我下意识躲开。
又见他目光突然凝起,钝钝地看着我渐渐浮起的黑皮。我立刻有所察觉,将他推远了一些。贺如山笃定地再一次靠近,将他受伤的小臂递到我跟前。
血水肆意在他的皮肤之上。他只顾给我上药,却百折不挠似的,始终带着那一股坚定的热气。
仰头看他,还是那张脸:「还想喝吗?小师妹。」
贺如山带我去了一座孤坟,将我怀里的玉佩埋在了跟前。
他不用开口,我便知道了这是谁。
我看他抽出了唱月,凝视许久,复又插入剑鞘,声音喃喃响起:「当年我就是用唱月杀了我的兄长。」
我一下从坟前站起身,头晕了片刻:「是你杀了贺恩丛?」
「嗯。」贺如山也随我起身,高大的身影拔地而起,却因为伤口微微躬身:「他挡在颜子岳身前,让我念在多年友人的情分下,放他一马。」
说完他冷笑一声,目光飘渺:「这个病秧子,永远这般心慈心软。」
「可也不至于杀死!」我跨到他跟前,有些怨怼:「这是你亲兄长!」
贺如山淡淡地扫我一眼,嘴唇轻启:「所以我说,是他挡在颜子岳身前。」一字一顿,齿间带恨:「我已斩掉这盗剑人的一只眼,贺恩丛却在我挥剑的时候挡了过来。」
他凉凉地挽唇:「到底,他还是把颜子岳当成手足的。我这个弟弟,不过是从小不受训的野孩子。」
犹如想起了什么,他恍惚地望着前方:「只有师傅,待我如父如兄。我早已不屑当贺家的少爷。」
我不语,眼前人凉如月色,让我心间爬上弱弱的心疼。
他明明很像少爷,风度,姿态,锦衣华服,都是个少爷。
好像他也随着我想到了这一点,声音放轻地问我:「如果我不是贺少爷,你还会喜欢我吗?」
我被他问住了。痴怔起来。
喉间说不出的回答很微妙,如藤蔓,如清风。
是风尘场所的倾身一挡,还是佛像之下狡黠一笑?
见我久久不答,贺如山退远一步,望着我,形单影只,孑然孤身。
「你若喜欢贺少爷,我便当那贺少爷。你若喜欢贺少侠,我便做回贺如山。」
「林满月。」他转身之前再叫我:「我在贺府等你。」
11
估摸着她也看够了,贺如山走后,我席地坐下,淡淡一喊:「娘,别听了。」
哗啦一声,一个葫芦从树上掉下来。
接着便是一团酒气熏天的身子坠落。
「青儿?青儿?你怎地偷听你姐姐和情郎讲话?」
我嗤笑一声,那摇摇晃晃的身子一下抱住了猫,难得娇气地蹭着:「娘的好青儿。」
「娘,」我望着她的身影目光迷离:「你怎的就不疼我?」
面前人揉猫的身子一颤。
这杀人如麻的女侠凛然地盯我一眼,倒让我一怵。
「我不疼你?」她似是来了劲,扑到我跟前:「亲你揉你便是疼你的话,你找个人早早嫁了就是。」似是很不服,她瞳孔滚动:「我苏烟烟疼女儿,只会让她尽早看到江湖险恶,提防人心。」
「那你还把我往贺家那…… 那贺如山身前引!」
当初发现我爹的坟被掘了,唱月剑没了,我娘把玉佩扔给我后,冷冰冰赶我:「剑没了,你去找剑。」
这不就是想让我去找贺如山吗?
「你知道了?」她语气蓦然一松,打了个酒嗝:「看他留下玉佩,我就知道他是来要人了……」斜睨我一眼:「我也知道,唱月在他身上,你才安全…… 你娘我整天打打杀杀…… 惩恶扬善,很忙!如山那小子,自你九岁那年第一次见着了,就对你挂念得紧。正好…… 给他师娘带带小师妹。」
「九岁?」我睁大眼:「九岁那年的小哑巴,是他?」
「嗝!不是他,还有谁?人家在那小解,你倒好,站在旁边全身上下给人看了个遍。他、他他贺家是什么来头,摸一下就定终身!这不得把你给定了……」
我站起身,看着前方,又一次惊喊:「是他!」
九岁那年,爹的忌日,来了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我娘又犯糊,在我睡梦中喊渴的时候一咕噜给我喂了大罐子酒,我就晕乎乎了。
起身小解,却见崖边樱花树下一个俊秀少年正站着放水,我脚步柔得跟猫一样,到了他身边他都未发觉。
直到我指着他放水的那部位,诚心发问:「怎么跟我不一样?」他立刻大惊失色挪开,差点掉落悬崖。
我娘这么一提醒,我忽然想起许多画面。
下巴,眉目,身影。
在遇到颜子岳后的漫长日子里,这轮廓都如影随形。
树下,房顶,廊角。
一个黑衣少侠抱着两把长剑,无动于衷,却也目不转睛地看着。
是他。小哑巴,大师兄,贺少爷,贺如山。
看我茫然一阵后立刻起势往前冲,我娘在身后吆喝:「带、带点银子回来啊!你娘我,嗝…… 不想偷马骑了……」
敢情这些年她怀里掏出的大把银子不是劫富济贫来的?
是贺少爷孝敬的?
深夜,在城里最大的风月场所,当初见面的房间,我找到了贺如山。
「贺、贺!」
「贺什么?」他盯着我,眼中满是笑意。
「贺如山!」我叫出口。
「所以你想好了?」笑意更甚。
「想什么?」
「想当少夫人,还是小师妹?」
「我……」
「我帮你想。」他面色从容,大手轻捞,把我架到身前,轻巧地踏上轻功,带我飞檐走壁而去。
锦衣少年气息灼热,耳旁疾风如刃。
这画面似曾相识。
心中的荡漾也似曾相识。
是那房间的倾身一挡,还是佛像下的狡黠一笑?
是,也不是。
他扮谁却都是在疼我。
但彻底将我拖入一片深不见底的爱河的,是在那个桂花香气四溢的晚上,他站在月光撒不到的幽暗林中,不动如山地等着我向他而去。
他站在月光下,听我说一句「带我走」。唇边笑意翩跹。
我突然抱紧了怀里的人。
「想清楚了?」他笑着问。
我轻勾嘴角,「嗯,我想当少夫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