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局

2024-08-25T00:00:00Z | 23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4-08-25T00:00:00Z

最后一局

最后一局

长相忆:长公主重生后又在搞事业

回去的路上,盛云霖一不小心崴了脚。

其实也不是很严重,要怪就怪她自己没注意低头看路。可即便如此,谢斐还是把她一路背回了澈园,又叫了郎中上门替她查看,确认没伤到骨头才算完。

郎中留下了一瓶活血化瘀的药,谢斐亲自为盛云霖涂上了,药膏凉凉的,裸露的肌肤在夜风中有些微痒。

盛云霖嘀咕道:「没那么夸张啊。」

「别动。」谢斐道。

盛云霖低低「哦」了一声。

她的脚踝被谢斐捏在手里,明明涂过的地方很凉,脸上却有些发烧。

澈园的门房敲了门,来问谢斐要不要替他备车。

谢斐正欲回答,可抬起头来的瞬间,却发现盛云霖正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他突然失笑,对着门外道:「不用了。替我去谢府传个信,就说盛姑娘脚伤了,叫了郎中来看,我需要看顾着。」

门房回道:「好嘞,小的这就去传话!」

听到了门房离去的脚步声,谢斐斜斜看了盛云霖一眼,低声问:「满意了?」

盛云霖嘿嘿一笑,凑了过去,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谢斐面色不改色道:「我叫人来侍候你沐浴。」

「你呢?」

「去住客房。」

「我家没客房。」盛云霖立刻道。

「打扫出一间来就是了。」谢斐顺势要走。

「你怎么这样!」盛云霖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在程家的时候我们还睡一间屋子呢,你也没让人家给你打扫个客房出来啊?」

她发脾气发得理直气壮的。

「公主殿下。」谢斐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我们的婚期定在下个月,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了二十六天,你连二十六天都等不及?」

盛云霖的脸颊登时热了。

她觉得自己身为曾经的摄政长公主,上辈子光是名义上的男宠就有好几个,不该脸红得这么快、这么明显。

于是,她摇了摇谢斐的胳膊:「你就不能陪我说说话聊聊天吗?我都好几天没见你了,今天一天都巴巴地等着你过来。」

还补充道:「不信你去问澈园的下人,他们每一个都可以作证。」

那对亮晶晶的瞳仁里,似乎还染上了一丝委屈的情绪。

谢斐忽然就明白了回京的路上,盛云霖说的那些「哄人我擅长啊」「大家都很喜欢我」之类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是真的很擅长哄人,而他也确实吃这一套。

最终,谢斐还是妥协了。

谢斐觉得自己可能是习惯性对盛云霖妥协。反正这么多年来她想做的事情总是能达成目的,就算他再担心、再不愿意,最终也还是会照着她的心意去做。

就像她和陆之渊的那场婚礼,明明自己不愿看着她以身涉险,却还是尽最大努力去云南调了兵,日夜兼程,才赶在她大婚之前抵达了京城。

那个时候她对自己那样客气,说服他去调兵的说辞恐怕早已在脑海里过了好几遍,却不知道,只要她开了口,他就会去做。

自己确实拿她没办法。谢斐想。

他们之间那样疏离的时候,自己都没法拒绝她,何况是现在?

她那样笑语盈盈地望着他,双手抱着他的胳膊摇来摇去,对他撒娇。

——根本拒绝不了。

谢斐喊丫鬟来给盛云霖沐浴,还叮嘱丫鬟要注意她的脚踝,别让她滑倒了。盛云霖似乎真的变乖了,反复保证以后一定会注意看路。

谢斐回想了一下,自他认识盛云霖起的十五年里,这位殿下似乎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么乖觉过。

感觉略有些奇妙。

就寝之后,盛云霖又说睡不着,抓着谢斐给她讲故事。

「我不会这个。」谢斐无奈道,「不然你找个话本来,我给你念吧。」

「随便讲讲嘛,你这三年云游四海,总有些见闻吧?曾经我在宫里睡不着,也差人讲故事给我听,什么江湖传奇之类的,听着听着就困了。」

真的不会越听越精神吗?谢斐想。

不过,他似乎注意到了一个重要的细节。

「谁给你讲传奇故事的?」谢斐问。

盛云霖:「……」

谢斐似乎轻轻「呵」了一声:「方宜之吗?」

盛云霖:「……」

沉默了一会儿,盛云霖讪讪道:「你居然记得他的名字?我只记得他姓方。」

是了,她的若干位有名无实的男宠之一,之所以被献进了宫,也是因为戏文话本写得颇有名气,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且人又嘴甜。

谢斐「嗯」了一声,不过语气似乎有些不善。

盛云霖觉得这事儿恐怕不是她随便撒撒娇就能过去的。

她试探性地问道:「你都知道的吧?其实我都是利用他们的。比如那个顾章清,名义上是王大人送进宫的,实际上七拐八弯的,真正背后的人是霍玄承。我有意让他读奏章给我听,其实他看到的东西,都是我安排好的,传出去的话也是。」

「我知道。」谢斐道。

「还有那个方宜之,打着给我讲故事和排戏的名义,写了不少影射朝堂的本子。他背后的人以为可以通过他来煽动我,奈何手段太低级了,反而能让我推断出他们都想对付谁。」

「嗯。」谢斐的语调亦是平淡。

见他一点儿别的反应也没有,盛云霖抓着他道:「真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用的,我从来不干多余的事儿。」

夏夜蝉鸣阵阵,竹影半墙如画。

室内熄了烛火,榻上只剩下窗外洒落的泠泠月光。在这样的清辉之下,谢斐对上盛云霖的眼睛。

「可他们依旧陪着你。比我在你身边的日子,要多得多。」

盛云霖的心里忽然被揪紧了。

那些年……

那些年里,她以为谢斐是讨厌她的。

可他却连那些无关紧要之人的名字都记得住。

……她到底做了多少让他伤心难过的事?

眼泪忽然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啪嗒一声,滴落在榻上。

「怎么了?哭什么?」谢斐忽然有些慌乱,似乎完全没想到会惹她哭泣。

「对不起。」盛云霖抹了抹眼睛,「重活一辈子,好像变得爱哭了……」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谢斐有些无奈。

他刚才不该说刚才那句话的。

「因为后悔。」盛云霖哽咽道,「当年没有发现你的心意,让你那么难过。我现在也特别特别难过,那会儿的我真是糟糕透了……」

「别说了。」

谢斐捧住盛云霖的脸,亲了亲她眼角的泪。

苦涩,微咸。

然后,顺着那滴泪往下,亲吻她的面颊,唇角,最终停留在唇上。

辗转反侧。

盛云霖环上他的脖子,抽噎着亲吻他。

她带着啜泣声的吻似乎有一种蛊惑的力量。

「啪——」的一声。

谢斐脑海里理智的那根弦,终是崩断了。

这个原本很温柔的吻进一步被加深,转变成了无节制的索取。他第一次那么粗暴地对待她,盛云霖的眼角微微泛红,可他糟糕的心思却来得愈发汹涌。

这样的良宵,这样的人。

他等了足足十五年。

曾经以为再也等不到了,却失而复得,也因此更让他视若珍宝。

他亲吻她的耳垂、锁骨、肩颈,也再度看到了她左肩上留下的疤痕。

谢斐轻轻地抚摸了上去。

那是盛云霖为了救他,替他挡下的一箭。

「……还是让你留了疤。」谢斐的语调有些哽塞。

谢斐还记得盛云霖背上的那些伤,那些她轻描淡写的疤痕,即便金枝玉叶地养着,也久久褪不去。

他很自责。他以为起码这辈子,他能保护好她。可他依旧没能做到。

盛云霖搂紧了他,对他道:「我心甘情愿的。」

她吻了吻他的发。

谢斐的手掌抚上她的背,抚过那对蝴蝶骨,顺着中间的脊柱线一寸寸往下。

肌肤相触的暖意袭来,盛云霖的身体微微一颤。

……

盛云霖窝在谢斐的怀里,只觉得浑身散架,四肢百骸都是软的。

可能是因为之前不止一次和谢斐同榻而眠,而谢斐的行为一直都非常君子,所以她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心理准备……

算了,都不重要,反正是她的人。

盛云霖抬起头,心满意足地亲了亲谢斐的下颌。腻在谢斐怀里的时光如此美好,她一点儿也不想动。

谢斐的手还在她光滑白皙的背部游走,盛云霖有点儿迷瞪地想着谢斐为什么会对她的背部那么感兴趣,又突然想起当初谢斐误入未央宫浴池的过往。

不过她觉得那应该不是原因所在。当时她背上全是疤痕,那么丑,谢斐恐怕也很难生出什么旖旎的想法吧?

不管谢斐介不介意,总之她自己很介意。

「还好,这辈子已经没有背上的那些疤了。」盛云霖道。

「……当初你伤得那么重,是怎么好的?」谢斐的声音有些涩然。

「有人喊大夫救我了。大夫留了药膏和纱布,天天涂天天换,我运气比较好,没有恶化。」

「兰草帮你换药?疼吗?」

「没有,那会儿我和兰草还不熟,是煜儿帮我换的。」

谢斐在她背上的手一滞。

盛云霖愣了半晌,这才惊道:「不是吧谢大人,当时煜儿才十岁,你连他的醋也吃?」

谢斐却根本没有理她,直接咬上了她的肩。

盛云霖嗷了一声,又紧紧抱住他,控诉道:「谢大人,你怎么这样!你都没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还跟我算那么多年前的旧账!」

但控诉终归没什么用,最后还是被反剪了双手,溺进了一个绵长的吻中。

……直到最后哭着求饶。

她就算是哭着求饶,也还是要强调说:「谢斐,你不要太过分,从头到尾我都只喜欢你一个,你不能谁的飞醋都乱吃……唔。」

谢斐又用吻堵住了她没说完的话。

至少谢斐确认了一件事:上辈子的长公主,遇到天大的事儿也要咬紧牙关强行忍住,但这辈子的盛云霖,眼泪真的说掉就掉。

所以根本就不能信。

……

最后,盛云霖一点儿力气都不剩,枕着谢斐的肩、环着他的腰,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梦,梦里还在念他的名字。

「谢斐……」

「嗯。」

「真是要命了……」

「……」她都梦见什么了?

「……好爱你。」盛云霖低声道。

谢斐忽然觉得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心里融化了一般。

他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来,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也是。」

天还未亮,谢斐便已经起身更衣了。

「怎么了?」盛云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吵醒你了?」谢斐柔声问,「今天要上朝,你多睡会儿。」

「……官复原职?」

「嗯,今日皇上会下旨。」

盛云霖「哦」了一声,又闷头钻进了被窝。谢斐看她像个餍足的小动物那样贪睡,不由地轻笑出声。

她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但这样就很好。

小厮早已从谢府取回了他的官服。一品文官的绯袍仙鹤补服,乌纱帽,圆领衫,腰束绶带,这样的服制他已三年未曾穿戴过。澈园的丫鬟替他整理好了领口和袖边,镜中的人身子挺拔,气质清冷,却俊雅非凡。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唯一可以和霍玄承抗衡的太子太傅,终于要归朝了。

随着谢斐官复原职,江宁人士程凌击鼓鸣冤,状告江宁织造郎中贾诚以权谋私、欺压百姓,以莫须有之罪杀害程氏一家老小总计二十五口人。

不到十岁的孩子,冒着被打二十大板的风险,长途跋涉进京,为父兄鸣冤,字字泣血。

太和殿上,天子震怒。

「那孩子如今何在?」陈煜问道。

「回陛下。」谢珏站了出来,「已按规矩打了板子,收押刑部大牢,等候陛下处置。」

「先给他治伤。」陈煜的脸色阴郁,「邱志同!」

「微臣在。」刑部尚书邱志同出列。

「此案交由你们刑部主理。朕不信这样一个年幼的孩子会受人指使,诬陷朝廷命官!你给朕好好地审理此案!」

「微臣领命。」

谢斐和霍玄承并肩站在右侧上首的位置。

两位一品大员,不分地位上下。谢斐似乎和三年前没有什么变化,在朝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霍玄承眉头微皱,不知在想些什么。

「丞相。」陈煜坐在上首,气质凌然。光影恰好掠过他棱角分明的面孔,在那挺拔的鼻梁处一分为二,一边明、一边暗,让人瞧不清他的表情。

他缓慢道:「朕还记得,当初是你举荐贾诚为江宁织造郎中的吧?」

霍玄承一脸痛惜:「若贾郎中真犯下此罪,老臣自然难辞其咎!还望皇上不要顾息老臣的颜面,从严处罚!」

「朕不是这个意思。」陈煜微微一笑,「人是会变的,有些事情,和所处的位置亦息息相关。有些官起初不贪,但肥差干久了,可能就变了心境。以丞相之贤,举荐贾诚时,必然也是为了替朕分忧,朕亦觉得此事有些蹊跷,需要细细审过。只是,从外人的角度看,丞相难免和此案有些许联系,还是避一下嫌比较好,此案全权交由刑部便是了。」

「陛下果真周全。」霍玄承恭敬道,「老臣自愧弗如。」

陈煜独自在这朝堂之上和霍玄承周旋了三年,早就明白,霍玄承是那种油滑的老狐狸,惯会把自己摘个干净。

所以,只能想方设法引诱他,让他自己露出马脚。

乾清宫内,一片寂静肃穆。明明已是夏日了,却蓦地生出了几分寒意来。

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正负手立于檐下,谢斐在宦官通报后入殿,正瞧见陈煜伫立在那里,脸上有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竟像是落寞。

「太傅来了。」陈煜拉住了要行礼的谢斐,「不必多礼。」

「三年未见,陛下沉稳了很多。」谢斐道。

「朕就当是太傅夸奖朕了。」陈煜苦笑,「你不在的这三年,朕在霍家身上可是吃了不少的亏。」

「霍家积累深厚,党羽众多,陛下与霍玄承周旋,定然辛苦。」

「……朕只是怕愧对阿姊。」陈煜忽然道。

「……」谢斐沉默不语。

「太傅,朕知道你为什么辞官。」陈煜的目光中似乎有着无边的寂寥,「朕对自己也很失望,无数次就想随阿姊而去了。但朕知道,朕不能这样做。朕不能当一个胆小鬼,丢下一堆前朝的烂摊子就走了,否则到了地下,朕也没有颜面去见她。」

谢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三年前,他们并没有开诚布公地谈过这些。或许是当年陈煜差点要发疯,近一个月没去上朝,一直到谢斐离开京城,他们都没有机会去谈这件事。

月余后的某日,陈煜突然就上朝了。

他没有提前通知任何人,是以朝臣们还以为今日如昨日一般。谁知年轻的帝王一宿未睡,到了五更天时,一个人静静地来到了太和殿上,问身边的大太监:「人呢?都给朕叫来。」

他的声音空幽幽的,让黄喜不寒而栗。

宫中的人挨家挨户地通知,官员们的轿子全都往宫门涌去,生怕触怒了天颜。谁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的皇上突然又愿意上朝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只是那一日,陈煜并没有等到谢斐。

等来的,只有谢斐的辞官书。

这些年来,盛云霖为他一手而建的文官集团以谢斐为首,与权势滔天的霍家相抗衡。如今,谢斐也走了。

大殿之上,终于只剩他一人。

……

陈煜没再继续和谢斐说这些,他很快便谈起了正事:「你所说的那支私军,朕没有查到。这些日子,朕让巡防营的人找了个底朝天,以京城为圆心,半径一百里以内的范围都找过了,概无所获。」

一百里,正好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一天之内所能长途跋涉的最远距离。霍玄承要造反,且要在京城逼宫,不可能把私军藏在很远的地方。

「肯定在。只是我们没找到而已。」谢斐道。

「若拿不到霍玄承造反的铁证,仅凭你所查到的证据就关押他,那霍家的党羽定然群起而攻之,给朕扣上一顶残害忠良的帽子。届时,朕不想放人也得放。」

霍玄承的势力范围有多广,又有多会明哲保身,陈煜再清楚不过了。

他的地位自己根本没法轻易撼动。今日在朝堂上,已然有他的党羽在替他说话了。

本以为梁王暂停了与他的合作,是给己方争取了时间,却没想到,根本找不出他谋反的证据。

「扩大半径,行军三日内的距离,都要查。原先查过的地方,也排查一遍,说不定有伪装。」谢斐快速判断道,「我们拥有的时间很短,若梁王回过味来,选择继续帮他,陈军我朝边境,那我们就陷入被动了。」

陈煜的右手握成拳状,青筋绷起。

「必要时,朕会逼他动手。」他的嗓音低沉而又危险。

「逼他动手?怎么逼?」盛云霖歪在贵妃榻上,摇着她那把宝蓝色的珐琅折扇。

「皇上没说。」谢斐脱下了官袍,换了身常服。

「早知道老狐狸藏得这般深,当初就不打草惊蛇了。」盛云霖一脸不悦,「大不了就打嘛,本宫怕他不成?」

「你这扇子,怎么又拿出来了?」谢斐问。

盛云霖其实一直有在闲暇时,依据风无痕给她的那本小札学习该如何用这把折扇,如今也算小有所成了。

此时她随意地挽了个扇花,姿态颇为风流,脸上亦带着调侃的笑意:「谢大人,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般爱吃飞醋?」

谢斐盯着她那扇面,目光定定未动。

盛云霖「唰」地收了扇子:「怎么,你还想没收不成?又不是没给你看过,那么小气做什么?」

「你上次拿给我的时候,是在程家的地下室里,我没有仔细看。」谢斐道,「如今才发现,这面扇子,我竟有些眼熟。」

盛云霖微愣:「你以前见过?在哪儿?」

「元德初年,你派我出使齐国,游说对方退兵。因我祖父和齐国皇帝有些渊源,是以受了他们的礼遇,齐国皇帝设宫宴接待我,皇后亦有出席。当时她手上拿的,就是这柄折扇。」

「不是吧?」盛云霖又摇开了扇面,举在谢斐的眼前,「你再看看?确定没弄错吗?」

「当时我见到的那柄扇子,亦是这样的银鎏金累丝底纹,上面是宝蓝色珐琅镶嵌的千里江山图。因工艺特殊,又精美绝伦,是以我印象深刻。」

先前,谢斐只是不太想关注风无痕赠予盛云霖的东西,却未曾想到,自己竟然错过了这般重要的细节。

盛云霖亦喃喃道:「咱们还推测他是齐国十七皇子的人,这么说来,他恐怕是十七皇子本人啊……」

风无痕是什么时候给他这柄扇子的?

在陈煜的船上。并且当时风无痕已经通知了谢斐,次日谢斐便寻了过来。所以正常来说,谢斐找到她的当天,就应该会发现这柄扇子的端倪。

盛云霖当然不觉得风无痕真的喜欢自己,他虽然嘴上那么说,但自始至终,目标都只有谢斐一个。对自己说那些黏糊糊的话是为了惹怒谢斐,就连赠扇也是冲着谢斐来的。

他来陈国,只是为了「偶遇」云游的谢斐,让他通过查案发现霍玄承的狐狸尾巴;他留下这把扇子,亦不过是为了让谢斐推测出他的身份,从而主动来找他合作。

……谁知道,谢斐根本不想看他送给自己的东西。

「失策了。」盛云霖神情凝重,「咱们得去找他。」

「你找得到他?」谢斐问。

「也就五成把握吧。」

「找到以后呢?」

「和他联手做个局。」盛云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不是要逼霍玄承露出狐狸尾巴吗?

他那么爱和齐国联手,就让齐国的人来逼他好了。

汇通银庄是唯一一个陈齐两国通兑的银庄,传闻其背后的主人是齐国的一位富商,齐国人凡是到陈国行商的,都会选择在这家银庄里存银。

陈国京城自然也有汇通银庄的分号,就在最繁华的西大街上。

盛云霖步入其中,对伙计道:「我要见一下你们掌柜。」

京城里但凡飘下一片树叶都能砸到三五个达官贵人,伙计见盛云霖的马车十分气派,穿着打扮与举止谈吐亦不凡,立刻便往后厢去汇报了。

很快,银庄的徐掌柜便出来迎接道:「恭迎姑娘光临蔽庄,不知姑娘找徐某有何事?」

盛云霖递出了一张银票,指了指右下角那枚小小的私印:「不知徐掌柜可认识此印?」

掌柜的瞳仁里掠过了一丝惊讶,不过下一秒便恢复了正常:「小人不认识此印。不过,银票上有印章不会影响兑换,姑娘请放心。」

然而那一抹稍纵即逝的讶异神情,还是没能逃过盛云霖的眼睛。

「看来徐掌柜是认识的。」盛云霖没打算和他兜圈子,「我想托徐掌柜给这枚印章的主人捎句话。」

「徐某听不懂您的话。」徐掌柜讪笑道。

盛云霖拿出了那柄珐琅折扇,摊开。

「这个你认识吗?」

徐掌柜脸上的笑立刻就收了。

「这、这是……」

「也认识?」盛云霖收了扇子,「那你应该是能找到他的。我并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就只是想让你帮忙带句话罢了。我和谢斐要成婚了,想请他来京城喝杯喜酒。」

「您这……」徐掌柜有些不知所措。

他没听错吧?谢斐?是指当朝太傅谢影湛吗?

倒是满京城都知道他要成亲了,娶的是云南武安侯府家的女儿。

那眼前的这位岂不是……

盛云霖又递了一张纸条过去:「这上面是我家的住址,他可以来这儿找我。」

纸条末端的「澈园」二字时,彻底证实了徐掌柜的猜想。

——不是吧,谢太傅成婚,要请他们大齐的十七皇子喝酒?!

他起先看到那枚私印时,还在想这姑娘是不是在诈他,谁知道这姑娘居然又拿出了这柄扇子。这把先皇后心爱的珐琅扇,却真真是十七皇子贴身携带之物,世上并无第二件,是为信物。

徐掌柜颤颤巍巍道:「那、那敢问姑娘,着急吗?」

「着急。」盛云霖点点头,「还请掌柜的尽快带到话,越快越好。」

那天夜里,风无痕就教盛云霖辨认过银票上的私印,还跟她说,去齐国的汇通银庄时,可指出此私印,银庄的人便不会为难她。

考虑到万一哪天用得着,盛云霖特意留下了最后一张万两的银票没有兑,她并不确定这个私印在陈国是否依旧有效,但想来汇通银庄在京城放的人应当级别高一些,知道的事情可能多一点儿,无论如何,她都是要来试一试的。

这便是她和谢斐说,有五成把握的原因。

没想到瞎猫碰到了死耗子,这个徐掌柜知道的还真挺多。

两日后,门房来报,说是澈园门口来了一位姓裴的男子,容貌清秀俊雅,衣着很是贵气,自称受盛云霖邀请,远道而来,不过手上却没有任何帖子。

盛云霖本来想说「我不认识什么姓裴的」,可话到嘴边她才反应了过来——她初见风无痕时,风无痕不就自称是裴子安吗?盛云霖当即让门房请人进来。

到了前厅一见,这般模样的风无痕都让盛云霖有些认不出来了。

他以往都是夜里出现,要么一袭白衣飘飘若现,要么一身黑衣无影无踪,倒是从未像这样,着绛紫色滚金边的长袍,头戴金冠,一副烨然风流的姿态。

「公子的气质果真不凡。」盛云霖都快给他鼓掌了,「这哪里还有半分江洋大盗的影子?给你押送官府,怕是衙门也不肯收啊。」

「盛姑娘又说笑了。」风无痕一副从容自如的姿态,「你大老远把我叫来,如今连杯茶也不请我喝吗?」

「喝茶怎够?招待你,得上好酒。」盛云霖叫人摆了酒坛和小菜,「谢斐眼下还没下值,断不会中途杀出来,咱们可以喝个尽兴了。」

「哟。」风无痕戏谑道,「盛姑娘手腕可以啊。我还以为他要缅怀那位长公主殿下一辈子呢,如今听说,他要娶你当正妻了?」

盛云霖轻轻一笑,并未作答,只是为他斟了酒,干上一杯。

古往今来,越是重要的事情,越不能直入主题,得酒过三巡,大家彼此都放松下来,才容易聊妥。

「我还以为起码得等上你三五日,没想到来得这般快。」

「还不是你说着急?一来一回,日行千里。一路上累坏了我三匹汗血宝马,你赔吗?」

盛云霖笑道:「你也不缺这点儿钱,何必跟我一个弱女子讨债?」

「弱女子?」风无痕挑眉,「你哪里像是弱女子了。」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绑了盛云霖,把剑架在她脖子上时,她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并非无所畏惧,而是真真正正的无所谓。

盛云霖给他满上酒杯:「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是齐国的十七皇子。」

「怎么,心动了?要以身相许了?」风无痕很轻易地就认了自己的身份,并继续口无遮拦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嫁给我好歹是一国王妃,嫁给谢斐那只能当当诰命夫人。」

「当当诰命夫人也不错啊,挺新鲜的。王妃算什么,皇后见了我还不是得跪下。」盛云霖无所谓道。

风无痕与她碰了碰杯,眉间带着三分戏谑,五分好奇:「咱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关系也还不错,如今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却不告诉我你是谁,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

「倒也不是我故意不说,就是怕你会吓到。」盛云霖悠悠地道。

「这我就更好奇了。我倒要听听,还有什么事儿能吓到我。」

……

半盏茶的时间后。

风无痕真的被吓到了。

可能是酒精起了作用,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盛云霖好几遍,终是道:「我就奇怪,谢影湛怎么会那么看重你,原来竟是这样……」

盛云霖托腮道:「虽然你是为了谢斐才来的陈国,但遇到我,你也不亏呀。」

确实不亏,风无痕想。

甚至可以说是赚大了。

他是齐国皇后所出的嫡子,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是当朝太子,是以他一向活得随心所欲,从未想过要背负上什么责任。

用风无痕这样的身份当侠盗也好,把汇通银庄开到邻国去也罢,不过都是他闲来时的消遣。

只是也有听闻过陈国的那位摄政长公主,在与他差不多的年纪时,蛰伏于掖幽庭长达六年之久,毒杀陈焱,手刃陆之渊,稳坐太和殿,辅佐年幼的帝王登基,只花了区区五年,便将民生凋敝、百废待兴的陈国,变为了富庶繁荣的北方霸主。

后来这位长公主死去时,他还感叹过慧极必伤。

长公主初登高位那年,曾派谢影湛出使齐国。彼时自己不过是个骄纵的皇子,在席上遥遥见了谢影湛一面,并不知此人除了皮囊比较好看以外,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亦不明白父皇为何要如此优待他。

待他知晓了有关谢影湛的一切时,又蓦然发现,陈国的这位谢大人,其实对长公主殿下有些别样的感情,远超一般君臣。

这一切不过是他推理判断所得,但至少在这方面,他从未判断错过。

伴随着慧极必伤出现的,往往是情深不寿。长公主故去时,陈国亦传来了太傅辞官的消息,虽然证实了他的猜测,却让他唏嘘不已。

当时的他在短短几年里先后失去了母亲和兄长,面对如豺狼般对着皇位虎视眈眈的梁王,曾经风流逍遥的十七皇子不得不敛起性子,去和羽翼丰满的皇兄一较高下。

极偶尔的时候,他也会想,如果是陈国的那位长公主身陷他的处境,又会如何去做呢?

每到这种时候,他便会觉得十分可惜。可惜自己从未结识过那位殿下,不知她是何等心性,竟能让谢太傅誓死相随。

而如今,那位长公主殿下就坐在他的身旁,不停地灌他酒,人倒是笑盈盈的。

……和想象中着实不太一样。

盛云霖问他:「齐国国姓为李,风无痕和裴子安都是你的化名,你真名叫什么?」

「景澈,李景澈。」风无痕笑笑,「和你这园子重了一个字,看来确实有缘。」

「那待你日后登基,我这园子要不要改名避讳?」

「怎么,长公主殿下要帮我吗?」

盛云霖摇了摇折扇,笑道:「在辅佐皇子登基这件事上,我还算擅长。」

谢斐下值回了澈园时,撞见的便是两个醉鬼。

而且是一个醉鬼在教育另一个醉鬼:「你傻?你哥哥身体不好的时候,你就该作准备了。这要换作我,梁王已经下地狱八十回了!」

「那会儿谁能想得到啊!」另一个醉鬼狡辩道,「我哥当了三十年太子,我还没出生他就是太子了!」

「呵,结果现在还不是梁王独大吗?陈煜要是那么蠢,我早揍他了!」

「你连皇帝都揍过?」男醉鬼惊呆了。

「他小时候我没少揍他。」女醉鬼不屑地看了男醉鬼一眼,又惆怅道,「那会儿我揍完了他,他也还是很黏我……怎么现在成这副样子了……」

「还好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姐,我哥从来舍不得揍我。」男醉鬼悻悻然道,「不过,你当时到底……嗝!怎么死的啊?我听说了很多版本啊,什么你造反未遂自尽啦,什么宫中意外大火啦,反正都很离谱。」

「……」女醉鬼抱着酒坛,忽然就不说话了。

谢斐在门外,终于听不下去了。

他推门而入,斜睨了风无痕一眼——现在该叫李景澈了——然后拦腰把盛云霖横抱了起来。

「喂,谢影湛——」李景澈喊他。

「给客人安排客房。」谢斐对澈园的管事道。

盛云霖倒是乖觉地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还在他的肩头蹭了蹭。

「你回来啦。」她的声音软软的。

「嗯。」谢斐抱紧了她。

一想到她刚才那突然之间陷入低落的模样,谢斐就感到很心疼。

盛云霖上辈子酒量很好,这辈子就只能算是勉强凑合。

她像猫一样蜷着身子睡着了,等这一觉睡醒时,已经到了半夜。谢斐已经回了谢府,京城熟人太多,风言风语也传得快,他确实不便经常在澈园留宿。

不过掰着手指算算,距离他俩的婚期不剩几日了。

李景澈也走了。他留下了一封信,字迹依旧如往常那般龙飞凤舞,大概意思是自己要即刻启程回齐国,尽快达成对盛云霖的承诺。

盛云霖盘了盘现状。

程家的案子,陈煜给了几乎最高的关注度,现如今贾诚已被停职,押解回京候审;霍玄承因为牵涉进此案,亦交出了手上的事情。

霍家党羽一应出面反对,但陈煜在朝上一副痛惜之态,声称一定尽早还霍相一个清白,那些反对的声音便也无可奈何了。盛云霖感叹陈煜倒是成长了不少,她的确想象不出三年前的陈煜能和霍玄承周旋到这般地步。

影卫入京,再次排查京郊,寻找霍玄承养的那支私军。李景澈则答应了替盛云霖想办法让霍玄承按捺不住,主动现形。

根据盛云霖对霍玄承的了解,此人慎之又慎,只有做了万全的准备才会动手,和盛云霖这种有五分把握就敢冲上去赌命的风格很不一样。

是以,盛云霖必须要让霍玄承相信,梁王还愿意与他里应外合。

李景澈绝不是泛泛之辈,虽然年轻气盛了些,但盛云霖相信他亦有自己的手段。

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盛云霖想。

只待霍玄承的私军冒头,禁卫军一网打尽,拿到霍玄承及其党羽谋反的确凿证据,便能将这支令她忌惮了多年的势力连根拔起,片甲不留。

她等这一天,足足等了有八年。

如今,这一切都快结束了。

替陈朝做完这最后一件事,从此以后便是四海升平。若日后李景澈登基,凭借这份旧日曾互助过的交情,陈齐两国说不定还可以化解多年来的恩怨,结为友邦。

内忧外患皆平,她也终于可以放下肩头的责任了。

如果谢斐想继续为朝廷效力,她也不介意待在京城;若谢斐愿意随她离开这纷纷扰扰的故地,那他们就从此云游四海,快意江湖。

无论是哪一种选择,她都觉得很好。

能和谢斐在一起就很好。

过往的那么多年里,都是谢斐按照她的心意去行事,如今她不再坐着那个珠帘垂落的高位,该轮到她陪着谢斐了。

距离大婚只剩下七日。

宫中忽然派人来了澈园。为首的太监依旧是黄喜,他恭敬道:「皇上想请盛姑娘进宫一叙。」

盛云霖眉头微皱,想起了在江宁那艘大船上不愉快的过往,不悦道:「皇上这是又想软禁我吗?」

「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皇上只是请您进宫说话,知道姑娘即将大婚,奴婢定会在吉时前把姑娘送回府上的。」

「……」

盛云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上了宫中的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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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1-07-05 17:17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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