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释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2024-09-13T00:00:00Z | 51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4-09-13T00:00:00Z
我习惯了做他的备胎,直到为了签一笔合同,他把我灌醉
送到对方车里,甚至拿走了我的手机,让我求救无门,我
才醒悟,这份爱,卑微得太久,是时候扔掉了……
他红着眼说:「你再给我服个软,帮我最后一次。」
我嗤笑一声:「哥哥,这话得跪着说,才有说服力。」
然后,席渊真给我跪下了。
高大挺拔的男人,直挺挺跪在我面前时,脊梁也不肯弯下去半
分。
他仰起头看我,绷紧的下颌骨线条异常漂亮。
我曾经趁着酒意,将滚烫的亲吻落在那里,却被席渊第一时间
推开,跌坐在地上。
他轻笑着说:「姜妙,你怎么这么恶心?我是你哥哥。」
我紧咬着嘴唇,觉得羞耻,下意识想要逃离,可他又朝我勾了
勾手指:「脱啊,你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那时候。
我真觉得,只要席渊能爱我,我愿意一寸寸放低身段,抽去傲
骨,把命搭进去也没什么要紧。
所以我心甘情愿追着席渊,做他的舔狗。
我的梦想,我的天赋,我的事业,什么都不要了。
我只要他爱我。
现在他跪在我面前,眼尾发红地看着我:「妙妙,你再帮哥哥
最后一次。」
「拿下这笔合同,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1
镜子里倒映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
席渊俯下身,替我戴好最后一只耳环,拍了拍我的肩膀:「走
吧。」
我在镜子的倒影里与他目光相对,轻声问:「今天过后,我们
就去挑婚纱吗?」
他嘴唇翕动两下,避开了我的目光,半晌才轻轻点了下头。其实那时候,我已经看出了他的敷衍和言不由衷。
只是心里还抱着一点天真的希望。
毕竟我已经爱了席渊五年,总幻想他还会对我心软。
刚坐在酒桌前不久,席渊就开口了:「看你热的,哥哥帮你把
外套脱了,挂起来吧?」
我动作一颤,手里的酒杯几乎拿不稳。
针织小外套里面,我只穿了一条酒红色的吊带长裙,领口本就
开得极低,坐下之后,更是暴露得可怕。
席渊亲手帮我挑的裙子,他怎么会不知道?
我死死咬着嘴唇,几乎就要在席渊越来越冷的目光中妥协时,
对面忽然响起一道慵懒的嗓音:「空调温度开这么低,我可一
点没觉得她会热。」
怔了怔,我循声望去,正对上一双明亮又灼烈,像有火焰在燃
烧的眼睛。
那是一张极为出色的脸,皮肤冷白,眉骨挑高,鼻梁高挺。
嘴唇虽然薄,可唇形十分漂亮,把整张脸的轮廓都衬得深邃起
来。
察觉到我在看他,少年勾勾唇角,冲我露出个极灿烂的笑容
来:「你好,我叫钟以年。」钟以年。
我一时愣住。
席渊今天想谈下来的这笔合同,对面的老板叫钟衡。
钟以年,是钟衡的侄子。
传闻中,钟衡一直独身未育,因此很是宠爱他这个唯一的侄
子。
钟以年也在钟衡的娇惯下,开豪车,买名画,满身纨绔气质,
只会花钱,不学无术。
现在坐在我对面,把玩着手里酒杯的少年,看上去并不像传闻
中那样顽劣。
甚至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染着两道水彩颜料的痕迹,还落了
一层薄茧。
他也是……学画画的吗?
愣神间,酒局已经开始了。
觥筹交错之中,席渊冷凝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妙妙,去给
钟总敬杯酒。」
我下意识偏过头想说点什么,或者看一眼席渊落在我身上的眼
神。可也就是那一瞬间,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亮起来。
是一条新消息。
来自伏月。
「婚纱我已经挑好了,明天一起过来试试吧?」
我的心一瞬凝结成冰,扯动唇角,半晌才露出个十分惨淡的笑
容来。
伏月,那是席渊心头最珍而重之的一抹白月光。
我拼尽全力想要的,来自席渊的一点点偏爱,只要她勾勾手指
头,他就肯尽数奉上。
「席渊……」我抖着嘴唇,拼命想压住声音里的颤抖,「你骗
我,你要结婚的人,根本就不是我,对不对?」
席渊偏过头去。
酒席间烟雾缭绕。
隔着一层朦胧的灰白色,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听见他
没有情绪的、冷冰冰的声音:
「姜妙,这是你欠我的。」
是吗?从我的位置,到钟衡坐的主位,不过五步之遥。
这五步的距离,却好像把我和席渊之间的五年,都走完了。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到底,欠了他什么呢?
人生中的前十八年,是他替我顶了父母的宠爱。
相识后,也是他一直在享受我卑微的讨好。
这个疑问我思考了五年,如今依旧没有答案。
「等等。」
我在钟衡前面站定,刚要举起酒杯,原本在一旁埋头干饭的钟
以年,忽然起身挡在钟衡身前,笑嘻嘻地说:
「我叔叔醉了,不能再喝了,这杯酒我就替他吧?」
我眼睁睁看着他从我手中接过酒杯,仰头把酒喝干净。
钟以年并没有立刻把杯子还给我,反而笑得更灿烂了:「不好
意思,我忘了这是你的杯子。那就算你敬过了,好不好?」
不等我回答,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又压低嗓音道:「别喝了,
你脸很红,回去坐着吧。」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额角还粘着一缕湿发。
这已经是他今晚第二次替我解围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席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眼神沉暗,脸
色十分难看。
一阵突如其来的报复的快感,让我摇摇头,重新从桌上拿起一
个杯子,倒满酒,跟钟以年手里的空杯子碰了碰:
「谢谢小少爷替我解围,还是我敬你吧。」
我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阻拦不成,欲言又止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别叫我小少爷
成不?我叫钟以年。」
「……钟以年。」
他湿漉漉的眼底像有光忽然亮起:「你真的喝太多了,赶紧回
去吧。」
又往我身后看了一眼,原本翘起的唇角忽然平了,「等下,要
不要我送你回家?」
2
我做梦也没想到。
最后不是钟以年送我回家,而是我跟他回了家。
不仅如此,我还把他给睡了。酒局过后,钟衡谢绝了席渊接下来的行程邀请,摆手示意自己
要回家了。
席渊问起合同的事,他不置可否,只用目光往我身上淡淡一
扫:「席总,你有个好妹妹啊。」
就是这句话,把我彻底推进了地狱。
钟衡走后,席渊说要给我醒酒,去倒了杯冰水过来。
我喝下去后,腿软得站都站不稳。
他抱着我,一步步走到灯光昏暗的停车场,把我放在柔软的车
后座上。
又在我冷凝又沉痛的目光注视下,拿走了我的手机。
「席渊……」因为没有力气,我只能喃喃道,「你连最后一点生
路都不给我吗?」
「妙妙,钟衡喜欢你,我也没有办法。」
说完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但席渊和我都没预料到,钟衡早已经坐别人的车走了。
停在这里的那辆车,是留给钟以年的。
被揽进一个弥漫着清冽香气的怀抱时,我的手已经软得抓不住
他的衣角。
「……钟总。」
「是钟以年。」少年好声好气地纠正了我一句,接着皱眉低头,「你醉成这样,我送你回家吧?」
昏暗的车灯照下来,我想到刚才酒局上,席渊眼中一闪而逝的沉怒,忽然下定了决心。
「我不要回家。」我扑在他怀里,用牙齿解开了一颗衬衫扣子,「我要跟你回去。」
司机把车开到楼下,钟以年一路抱着我回了家。
他低头亲了亲我的鼻尖:「不要反悔。」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
我蓄意勾引,钟以年也并非纯情小男孩。
情到浓时,我抬眼看了看身上的少年。
即便在这种时候,他身上依旧有种清冽好闻的气息,头发被汗水染得湿漉漉的,呼吸微微急促,也并不让人觉得油腻,或者厌烦。
似乎察觉到我在看他,钟以年动作一顿,垂下眼看过来。
对上我的目光时,他眼神微微一暗,接着俯身吻在我的眼睛上。「别皱着眉,别想那么多。」他在我耳畔呢喃,「这种事,你
只要享受就好。」
我睫毛颤了颤,终于闭上眼睛。
结束后,已近深夜。
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下床,却因为腿软一个踉跄,脚踝骨磕在
了床角。
「嘶——」
剧烈又尖锐的痛令我皱起眉头,没忍住冷哼一声。
原本躺在床上的钟以年立刻紧张地坐起来:「怎么了?姐姐,
你没事吧?」
格外亲昵的称呼,由他好听的嗓音说出来,令我微微一怔。
昏暗的灯光照着他那张俊俏的脸,嘴唇也是艳红的。
赤裸的胸膛上,还有我刚才擦上去的口红印。
我愣怔片刻才回过神,摇头道:「没事,撞到骨头了。」
钟以年跳下床,俯身过来看我的脚踝,指腹轻轻擦过那一小块
撞出的红痕。
「姐姐当心一点。」
温凉的气息吹在伤口上,我垂眼望去,钟以年发顶有一个旋儿,旁边几撮头发翘着,显出几分活泼的孩子气来。
他这样年轻,又这样精力旺盛。
站在他面前的我,也不过只有24岁,却已经被衬得几乎毫无生气。
我这一生所有的精力,似乎都消耗在与席渊这场漫长无结果的爱恨纠缠中。
我发愣间,他已经重新站直了身子,一双眼睛直直望着我,瞳孔里渐渐有光芒亮起。
「我喝醉了……」
想到今天原本的目的,我试图给自己一系列放浪的勾引行为,找个合理的借口,却在刚开口之后,就被钟以年截住了话头。
在我愕然的目光中,他忽然往前凑了凑,扑进我怀中,把脸埋在我胸口蹭了蹭。
「姐姐是喝醉了。」他仰头看着我,眼睛里好像落进去细碎的星星,「但我却一直很清醒。」
清醒。
我微微有些恍惚。
这话,我跟席渊也说过。我19岁那年,忍不住借着酒意跟席渊表白。
第二天醒来后,不过刚解释了一句,他就厌恶地冷笑一声:
「姜妙,你平时看我的眼神,真的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我一瞬间就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他看出来了,却不揭穿,也不拒绝,只冷眼旁观我患得患失,
焦躁不安,在这段没有回应的单恋中日渐沉沦。
原本的痴心恋慕,在这一刻骤然凝结出鲜明的恨意。
心头剧痛,可我却勾了勾唇角,伸手搭在钟以年的脖子上,笑
道:
「既然如此,那不如再来一次?」
我在刚刚那一瞬,忽然改变了主意。
既然席渊能折磨我,欺骗我,为了这笔合同亲手把我送到钟衡
的车上,我为什么不能报复回去,让他比我更痛苦呢?
拿下这笔合同,他就可以和伏月结婚了。
我怎么会让他们称心如意。
3
第二天,我醒来时,已临近中午,钟以年还沉沉睡着。原本我是想直接离开的,可昨晚席渊为了不留退路,拿走了我
的手机。
我还是推醒了钟以年,柔声问他可不可以送我回家一趟。
「我想搬出去住,回去收拾一下行李。」
原本睡眼朦胧的少年瞬间坐起身来:「好,没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兴奋。
简单洗漱后,钟以年开车送我回家。
兰博基尼,果然是传闻中的豪车。
只是身边正叼着根棒棒糖开车的少年,怎么看都不像是不学无
术的纨绔子弟。
「要不要我陪你上去?」
车在楼下停住,钟以年一手搭着方向盘,侧过头问我。
我目光从他俊朗的眉眼上掠过:「不用,我上去简单收拾下就
出来,你要有自己的事情,可以先去忙。」
钟以年用力摇头:「我没事,那我在楼下等你吧。」
我下车后他还不忘冲我挥手:「早点下来!」
其实我并不知道钟以年为什么会对我这么热情。其实昨晚很多次对视时,我都隐约觉得,他那张好看的脸,有
些熟悉。
但又一时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他。
或许是昨晚足够合拍,或许是酒局间因为我的无措,难得冒出
一点怜悯。
我只知道,要报复席渊,就得抓住这一点转瞬即逝的热情。
就像抓住救命的稻草。
昨晚酒局间,伏月发来的消息还历历在目,我原本以为席渊不
在家。
可一打开门,满室烟味缭绕而上。
我没忍住偏过头去咳了两声,再回头时,席渊已经站在了我面
前。
对上他通红的双眼,我愣了愣,还没等我说话,席渊已经扣着
我肩膀,哑着嗓音开口: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嘲弄地笑了一声:「你不是要和伏月去试婚纱吗?怎么还不
出发?」
他对我的嘲讽充耳不闻,目光从我脸上扫过,落在我肩膀上那
处鲜红的吻痕时,眼中忽然多出一抹痛意:「你和钟衡……」
「睡了,怎么了吗?」我推开他进门,自顾自地收拾行李,把电脑和衣服一股脑丢进箱子里。
又转头看着他,勾唇恶意地笑,「哥哥,是你亲手把我送到他车里的,现在又在表演给谁看呢?」
席渊站在原地,好像整个人都僵住了,眼底的光一寸寸熄灭下去,原本俊朗的眉眼凝着一抹郁色,愈发黯淡。
曾经我趁着他睡着,用指尖偷偷摩挲他的眼尾,甚至将轻柔的吻落在他额头,却不敢惊醒他半分。
直到今日才恍然惊觉,那些滚烫又诚挚的爱意,已经在五年的纠缠中被一点点磨损,终结于昨晚他亲手把我送出去的那一刻。
心死成灰,不过如是。
直到我拖着箱子从他身边路过,席渊才忽然回神,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涩然道:
「昨晚……我最后回去了。」
「可是妙妙,车开走了,你也不在那里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才发现我还是会痛的。
尖锐的疼痛像扎在心上的一根针,不剧烈,只是绵长又深刻,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我深吸一口气,放开箱子,向席渊摊开另一只手:「手机还我。」
「妙妙……」
「哥哥,别再装模作样了,其实你还有很多种方法找到我——如果被带走的人是伏月,你会这么轻易就放弃吗?」
我说完,又笑了,「我怎么忘了,你哪里舍得把伏月送到那种地方去?」
在席渊僵直了身子,再也无力反驳的时候,我拖着箱子跨出门外,像他昨晚一样,再也没有回过头。
到楼下的时候,钟以年不在车里。
他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台单反相机,正对着门口的樱花树拍照。
见我下来,钟以年调转镜头对着我拍了一张,然后收起相机跑过来,从我手中接过箱子: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那我们走吧,姐姐。」
早上过来的路上,原本钟以年帮我约了个中介看房子,没想到他临时放了我们鸽子。
「要不姐姐先搬去我那里吧。」钟以年忽然扣住我的手腕,眼睛亮亮地看着我,「过两天再去找房子,或者……你暂时不想搬走也好,我家很大,住得下两个人。」不仅家很大,床还很软呢。
我轻轻挑了下眉,笑起来。
「好,我会付你房租的。」
我就这样搬到了钟以年家里,然后从席渊的公司辞职,打算重
新找一份工作。
我甚至没有回公司收拾东西,只发了邮件给人事确认。
席渊中间给我发了很多条消息,我全部直接划掉,一条都没
看。
有什么可看的呢?无非是道歉,然后催我回去,继续帮他的
忙。
辞职前,我手里有一堆没做完的方案,他还要哄因为自己失约
而生气的伏月,大概已经忙得焦头烂额。
哥哥,不要急,这才刚刚开始。
「钟以年。」我坐在沙发上,仰头温柔地看着他,「那天晚上
的事情,可以不要告诉你叔叔吗?」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板养乐多,走过来递给我一瓶,咬着吸管点
头:「好。」
钟以年没有问我为什么。
这几天来,他一直都这样,我说什么都应好,找到机会就投喂我,甚至打游戏时都要蹭到我身边来撒娇。
只不过在这里借住了一星期,这种温馨与亲密,却令我生出某些不切实际的错觉来。
说到底,钟以年与席渊,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席渊不爱我,却不拒绝碰我,还热衷于在我情动之时,对我冷嘲热讽。
但钟以年——
除去那晚喝醉之外,我跟他之间最亲密的接触,不过只有落在脸颊上蜻蜓点水般的吻。
小男孩亲完我,就慌慌张张地退开一点,红着脸关上了门:「姐姐,晚安。」
4
以前,因为席渊喜欢伏月那种黑长直、穿白裙的女孩,我就把天生微卷深棕色的头发染黑拉直,又学着伏月买了一堆白裙子。
从席渊那里搬出来后,我像是终于挣脱了什么束缚,变得自由起来。
又或者,是我对着满箱子不喜欢的衣服发呆时,钟以年走过来说了一句:「姐姐,不喜欢的话就丢掉吧,我们去买你喜欢的。」
然后钟以年就带着我出门逛街了。
从SKP一楼一路逛上去,钟以年陪着我一件一件地试,又在我
从试衣间出来后一句接一句地夸,好像永远都不会觉得不耐
烦。
他对色彩搭配似乎有种天赋般的敏锐,给出的建议堪称惊艳。
最终,我买了一堆颜色各异的吊带长裙和高跟鞋,又找了个
店,把头发染成粉紫色。
头发刚吹干,钟以年就跑了过来。
「姐姐,你这样好漂亮!」
他扯着我的裙摆一晃一晃,店里格外明亮的灯光投下来,把他
原本就白皙的脸照得愈发好看。
钟以年是不吝于对我的夸奖的。
从前我千方百计才能从席渊那里得到只言片语的夸赞,他一个
小时就可以对我说好多遍。
我的目光下落,落在他微微用力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忽然就觉得口干舌燥。晚上回家,等钟以年洗完澡出来,我晃着杯子里的红酒,冲他
温柔又勾人地笑:
「要不要……一起来喝两杯?」
我承认我是故意的。
钟以年一直恪守礼貌,我却不想再等。
在席渊那里卑微太久,我快要忘记了自己本来是什么样的人。
我与席渊并不是亲兄妹。
甚至十八岁之前,我根本就没见过他。
九岁那年,养父母从孤儿院领走了我。
十三岁那年,养母意外身亡后,养父看我的目光,便愈发透着
诡异的灼热。
后来,我在衣柜深处,找到一张受益人是他的巨额保险单,不
由开始怀疑养母的死因。
也是在这个时候,养父染上赌瘾,欠了债,想卖掉我换彩礼。
那时我上大学。
和人合作,引诱他借了一大笔钱,起先只想把他赶出那座城
市,如丧家之犬般远远逃离。可他赌红了眼,什么都不管不顾,欠下巨债,被追到工地,摔
了下去。
钢筋穿胸而过,当场死亡。
我不是不怕的。
那段时间,我每晚做梦,都能看到养父浑身是血地站在我面
前,死死地瞪着我。
无数次,我在尖叫声中惊醒,喘着气擦去额头的冷汗。
可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心底提醒我:姜妙,你解脱了。
——你得救了。
然而,养父死后的第二个月,席渊出现了。
他自称是我哥哥,把我领回了席家。
后来……
后来呢?
「后来,我好像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我哥哥。」
我喃喃着,晃了晃手里的半杯酒,身边的钟以年已经伸出手
来,把酒杯拿了下来:
「姐姐,你喝醉了。」望着他灼热又担忧的目光,我翘起唇角,把本就只有一条细细
肩带的长裙,又往下拉了拉。
钟以年险些拿不稳酒杯,喉结上下滚动着,声音越发喑哑:
「姐姐……」
「钟以年。」我扑在他怀里,拿下巴蹭了蹭他胸口。
钟以年静默片刻,忽然捧着我的脸,落下一个很温柔的吻。
「姐姐,要记得,不舒服的时候就喊我停。」
他开口时神情自然,似乎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
我却猛然一怔,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我和席渊之间,那么多次。
他一次都没安慰过我,只会在意乱情迷时,对着我一声又一声
喊伏月的名字。
察觉到我哭了,钟以年一下就慌了神,停住动作,一点点吻干
净我脸上的泪水。
「姜妙。」他好像很少叫我名字,可每一次叫时,声音都温柔
得能滴出水来,「你不愿意,我们就不继续了。」
「可你别哭。」停顿了很久,他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在我耳畔认真道:
「我喜欢你。」
我并非怯懦的,无能的。
只是偏偏执拗又脆弱。
很久之前,席渊敲开了我的心门。
他擅长玩弄手段,故意用零星的温暖把我的心勾过去,让我恍
惚间错觉那就是爱。
可整整六年。
他甚至没有对我说过一次喜欢。
连演戏都没有过。
我这一生,听过的唯一一句喜欢,来自钟以年。
我和钟以年,到底没能继续下去。
到最后,困意袭来,我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朦胧中,感觉到钟以年小心翼翼地擦干净我脸上的泪痕,抱我
去洗了澡,又替我换上睡衣,把我放在床上。
关灯前,他俯下身,在我脸颊轻轻落下一个吻:「晚安。」
5
我跟钟以年提出,想去钟衡的公司上班。
原本我的计划,是借着喝醉跟钟以年撒撒娇,再提出这个请求。
我甚至连借口和台词都想好了,但一个字也没用上。
钟以年什么也没问,只是乖顺地点头:「好,先吃早饭,吃完我带你过去。」
他把黄澄澄的煎蛋推到我面前,又耐心地往烤好的面包片上涂花生酱。
做这一切时,钟以年微微抿着嘴唇,眼神认真,看上去格外令人心动。
我下意识又想起昨晚,他在我耳边万分认真说出来的那句「我喜欢你」。
哪怕只是在我伤心时的安抚,并非真心实意,却也已经弥足珍贵。
吃过早餐,他下楼开车,我这才发现之前那辆兰博基尼不见了。
他开的,是一辆价格十分亲民的代步车。
在我的询问之下,钟以年可怜兮兮地开口:「姐姐,传闻只是传闻,这辆车才是我的。而且我叔叔一点也
不宠我,他对我很严格的。」
「传闻中还说你爱买名画……」
「那都是我自己画的。」
「……之前那辆兰博基尼?」
钟以年更委屈了:「2000一天租的。」
「……」
一直到车开到钟衡公司楼下,我也没能从传闻与现实的冲击里
缓过神来。
钟以年倒是很镇定。
他很自然地扣住我的手腕,带着我轻车熟路地乘电梯上了十九
楼,说要见钟衡。
秘书礼貌地说:「您稍等片刻,钟总正和客户在会议室里。」
说话间,她身后会议室的大门正巧就打开了。
笑容淡淡的钟衡率先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西装革履的男
人。
席渊。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被刻意隐藏的记忆又一次卷土重来。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连指尖也一片冰凉。
钟以年似乎察觉到我的情绪。
他忽然往前跨了半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我身前。
席渊的目光落在我与钟以年交握的手上,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难
看起来。
一片静默中,钟衡先一步开口:「小年怎么来了?」
他泰然自若地看着我和钟以年,似乎完全没看到我们交握在一
起的手。
「叔叔,我有点事情找您。」
钟以年眼神流转,落在后面的席渊脸上时,忽然挑了下眉毛,
眼睛里也蒙了一层冰寒:
「席总要是没事的话,就离开吧。」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
我这才意识到,钟以年在我面前撒娇卖乖太久了,令我忘记他
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站在席渊身边,与他合伙开公司的孟辛,很识时务地去拉他:
「席渊,我们先走……」他仿佛没听见,只是死死盯着我:「姜妙。」
声音有些涩然。
我是该紧张的,或者像从前每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心动又心痛
——可什么都没有。
钟以年紧紧握着我的手,那一点温暖从指尖一路输送到四肢。
他小声说:「姜妙,你别怕,现在我在这儿。」
我忽然就冷静下来:「哥哥,好久不见。」
席渊眼底的光一下子黯淡下去,他张了张嘴,到底是没再说什
么。
孟辛趁机歉意地笑了笑,把他拉走了。
我跟着钟以年进了钟衡的办公室,见他一脸认真地跟钟衡推荐
我,大肆夸赞我的工作能力。
少年好听的音色响在耳畔,却空落落的没有回应。
我对上钟衡犀利探究的目光,忽然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那场酒局,是我和钟以年第一次见面,却并不是和钟衡的第一
次。
为了拿下他这笔巨额合同,席渊已经和钟衡公司这边接触了两
个月。
而这两个月里,我对席渊有多舔狗,多无条件顺从,哪怕只是陌生人,钟衡也能从零星的片段中窥见几分。
现在钟以年忽然跟他提出,要我来他的公司工作,恐怕他第一反应,就是我为了帮助席渊才来的。
想到这里,我按了按钟以年的手,在他停声后立即开口:
「钟总,与我哥哥公司的合作,希望您可以再考虑一下——他们的方案,其实并不是最优解。」
钟衡终于诧异地挑了挑眉,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席渊他们拿出的方案,有一大半都来自于我的设计。
我知道优点和卖点在哪里,知道最大的缺陷是什么,也知道,应该怎么改进。
第二期方案我已经做了一大半,只是还没来得及给席渊看,那些卑微恋慕,和它们所带来的附加利益,就被席渊亲手斩断。
在我挑着第二期方案中最大的几个改进点说完之后,钟衡沉吟片刻,笑了起来:
「姜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就来我们公司新成立的广告部门做项目吧?」
……
我和钟以年从钟衡的公司离开时,已近黄昏。
为了表示对钟以年的谢意,我提出请他吃饭。
「跟我没关系,都是姐姐自己的工作能力强。」钟以年在红灯前踩下刹车,「不过,为了庆祝姐姐终于摆脱垃圾,还是我请你吃饭吧。」
他说到「垃圾」两个字的时候,特地咬重了字眼,语气里带了一丝天生的桀骜,却又用眼角余光偷偷瞥我,像是害怕我生气。
但我只觉得他好可爱。
我笑笑,从包里翻出手机,开始选餐厅:「好啊,你想吃什么?」
钟以年欢呼一声:「都行,姐姐决定!」
最后我选了一家淮扬菜。
私房小馆,装潢雅致,价格也不便宜。
席渊待我唯一不薄的地方,大概就是给我开了高出市场价格一倍的工资。所以在他那里工作两年,我倒是存下一笔不少的钱。
请钟以年在这种地方吃一顿饭,还是不成问题。
我和钟以年穿过灯光暖黄的小桥流水,刚在桌前坐下,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柔柔的嗓音:「妙妙。」我僵了僵身子,转过头去,正对上席渊晦暗不明的眼神,和伏
月一贯温柔似水的目光。
她的眼神从我身上掠过,落在钟以年身上,神情忽然暗了一
下。
片刻后,又重新笑起来:「交男朋友了?过来一起坐吧。」
6
「不要。」
不等我开口,钟以年已经果断拒绝:「我是和姜妙过来约会
的,不希望有外人打扰。」
他的直白让伏月瞬间噎住,她有些难堪地扯了下唇角,温柔可
亲的笑险些装不下去:
「……妙妙,你这个小男朋友,还真是挺耿直的。」
我知道,她其实更想说,钟以年没礼貌没家教。
毕竟从前,席渊不在场的时候,她就是这么说我的。
「妙妙,就算你本来应该是席家人,但毕竟是养在外面的。」
那时我全部心思都在席渊身上,她故意支使着他做这做那,又
在席渊出门帮她买奶茶后第一时间教育我:「女孩子家家,还
是要有点自尊,懂点规矩。」我望着她,回以更温柔包容的笑:
「小年他才十八岁,如果有什么冒犯到伏月姐的地方,我替他
跟你道歉。」
钟以年也很配合,在我身后黏黏糊糊地叫了一声:「姐姐。」
席渊忽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扯着我的手腕就往旁边
拽。
钟以年用力去甩他的手:「你放开姜妙!」
他转头看着钟以年,微微缓和了语气:「小钟少,我跟我妹妹
说两句话。」
我嗤笑了一声,他握着我手腕的力气立刻加大了些。
钟以年眼神转冷,挡在我面前不肯走。
我想了想,柔声安抚他:「你先去点菜,我马上就回来。」
「……姐姐。」
他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我,被灯光一照,像只可怜兮兮的大狗。
「记得帮我点一份蓝莓米糕和松鼠桂鱼,乖。」
钟以年终于妥协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他坐回原位,而我被席渊一路拽到一间没人的包厢。他把我推进去,反手锁上房门。
灯光一暗一明,我下意识闭了眼睛,接着便听见席渊沉冷的声
音:
「你不是和钟衡……怎么会又跟钟以年搅到一起去?」
我笑起来:「我是在跟钟以年谈恋爱啊——席渊,我跟谁好,
交了哪个男朋友,你也要管吗?」
席渊咬着牙,目光落在我粉紫色的头发,和吊带露出的大片赤
裸皮肤上:「姜妙,你有没有廉耻心?」
「席渊,有廉耻心的人不会为了一笔合同,把自己的妹妹送到
客户床上去。」
我望着他笑,眼底堆积一层又一层缥缈的雾气:
「钟衡是不是没有再联系过你?哥哥,你和伏月的婚礼还是再
推迟吧。」
打开反锁的门,我从席渊身边擦肩而过。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我的裙摆,可最后还是颓然垂落下去,
只有声音清晰地传入我耳中:「我和伏月取消了订婚。」
我没有回头,连步履都没顿一下。
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这些年来,他与伏月分分合合太多次。我一直追着席渊的步
伐,也把伏月的想法看得清清楚楚。
席渊是她目前能选择的最优解,但她也并不是真的甘于现状。
只要有足够大的机会,她就会随时抛下席渊,往更高的地方
走。
所以……我大概还可以从伏月那里下手。
等我重新回到位置上,菜已经上好了。
钟以年原本在把玩手里的一个盒子,见我过来,慌乱地往旁边
一推。
我只当没看到,坐下来拿起筷子:「吃饭吧。」
钟以年欲言又止地看了我半天,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姐姐,
你和你哥哥都说了些什么啊?」
我的筷子在空中轻轻一顿:「他问我,怎么会和你在一起。还
说他和女朋友取消了订婚。」
「关他什么事?!」
钟以年沉下脸,冷峻的目光从我身后那桌的席渊身上扫过,嗓
音里多了些急切:
「姐姐,你别相信他!那天晚上他就想把你往……这个人就没安
好心!」
连钟以年也看出来了,那天晚上,席渊一心想把我往钟衡那里推。
钟衡也对他说了那样一句暧昧不明的话,以至于席渊给我的水里下了药,把我送到钟衡的车里。
如果不是钟以年替我瞒着后来发生的事情,我根本不可能入职钟衡的公司。
我抬眼看着面前的少年,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在发光。
我沉默片刻,微微勾起唇角:「我知道了。」
「……还有,姐姐。」钟以年好像纠结了半天,「我不是十八岁。」
我怔了怔,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我还有半年就二十二了,马上就大学毕业了。」他十分认真地看着我,可那目光里闪动的,似乎又有种别的意味,「姐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从这句话里感受到一阵莫名的熟稔。
可还没等我再往下想,那个刚刚被钟以年藏起来的盒子,就被他推到了我面前。
「姐姐,送你的礼物,庆祝你脱离苦海。」是一条项链。
细细的铂金链上坠着一朵精雕细琢的玫瑰花,上嵌红宝石。
他帮我戴上去之后,玫瑰正好垂落在锁骨中间,越发衬得皮肤
冷白,格外好看。
「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思考了一下,才说:
「昨天姐姐染头发的时候,我出了趟门,在隔壁的商场里挑
的。」
钟以年看着我,一脸求夸奖的表情:「喜欢吗?」
我也很配合地,郑重其事地夸奖:「特别喜欢。」
他心满意足地坐回去,继续埋头干饭。
我忽然想起,那天在酒局上,钟以年好像也是这样。
如果不是起身挡下我那杯酒,他根本就一直在吃。
我转着手里的酒杯,开玩笑地说:「你们年轻小男孩的饭量,
都这么大吗?」
钟以年立刻放下筷子,有点紧张地看着我:「姐姐嫌我吃得多
了吗?那我可以少吃一点。」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钟以年,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他张了张口,正要说话,旁边伏月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手
里还端着一杯酒:
「小钟少,抱歉,刚才是我冒犯了。」
应该是席渊回去后,告诉了她钟以年的真实身份,伏月竟然过
来道歉了。
她把酒杯举到钟以年面前,轻轻咬着嘴唇,满目歉意地看着
他。
这模样看着真是楚楚可怜,柔弱中还带着一丝倔强。
席渊向来很吃这一套。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伏月表演,望着她眼中隐隐闪动的欲望的光
芒,心里很清楚。
钟以年,大概就是她刚刚找到的,更高的地方。
7
「不好意思,等下我要开车带姜妙回去,不能喝酒。」
钟以年没有伸手接酒杯,只是抬眼,有些玩味地看着她。
伏月吃了闭门羹,很不甘心地站在原地不肯走,结果钟以年又
补了一句:「没什么事的话请离开吧,我和姜妙还有些私人话题要聊。」
大概是席渊和她说过,钟以年是不能得罪的。
纵然伏月满目委屈,还是默不作声地回去了。
她刚一走,钟以年就嗤笑一声:「茶香四溢。」
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鉴婊达人。
吃过饭,我和钟以年开车回家。
我喝了些酒,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忽然听到他迟疑的声音:
「姐姐……你下周六有空吗?」
我睁开眼,转头看着他。
钟以年在昏暗的停车场踩下刹车:「我的毕业典礼,想请姐姐
去参加。」
大概是酒意熏染,我默了默,忽然勾起唇角,凑到近前看着
他:
「有空是有空,可……你的毕业典礼,我要以什么身份去参加
呢?」
距离过近,呼吸缠绕。
钟以年嗓音沙哑地叫了一声:「姜妙,当然是女朋友。」然后就扣着我的肩膀吻了上来。
他的嘴唇好软,呼吸间又有蓝莓清甜的香气传递。
空气渐渐升温,迷离中有只手扣着我的腰,沿赤裸的后背一路
往上。
「姐姐……」钟以年轻轻喘着气,稍微退开了一点,「我们回
家。」
他挽着我的腰下了车,却在刚站稳身子后,骤然冷了目光。
一步之外,席渊正站在那里,望着我的目光里满是深沉的痛
意。
强烈的快慰从心底席卷上来,我勾着钟以年的脖子,望着席渊
轻笑:「哥哥怎么来了?」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色纸一样惨白,指间夹着烟,满地散落
的烟灰,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想来,我与钟以年在车里亲热的全过程,都被他看在眼里。
「送完伏月回家……忽然想来看看你。」
我点点头:「哥哥看完就走吧,我和小年要回家了。」
他好像被哪个字眼刺痛了,眼中泛出鲜明的痛意来:「妙妙,
我们住的地方才是你家。」我险些笑出声来:「席渊,那真的是我家吗?说这话你自己信
吗?」
可那一阵情绪过后,又觉得万分悲哀。
十八岁,刚被席渊带回去时,我也觉得那就是我家。
但我很快发现,我对那间房子的陈设摆放,无比陌生,甚至还
不如伏月了解得清晰。
席渊也没有向我解释的打算,只让我自己去摸索。
在那里住了六年,我甚至连换掉一副挂画的资格都没有。
有一次,伏月来家里做客,和席渊双排打着游戏,忽然说要吃
小熊曲奇。
我去厨房找了很久,甚至被饼干盒锋利的边角划伤了手指。
拿着曲奇回去的时候,却看到席渊和伏月在接吻。
席渊背对着我,伏月却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她抬起眼,用温柔
又嘲弄的目光看着我。
我落荒而逃。
与他截然相反的,是钟以年。
刚搬到他家的第一天,从玄关到厨房,从浴室到储物间,几乎
房间里的每一寸、每一个地方,他都带着我了解过去,生怕我因为陌生不会用东西,或者觉得拘谨。
他还看着我,认真地说:「姐姐,你住在这里,想做什么都行
——我对你没有秘密。」
我也在书房里看到了钟以年的画架,得知他大学时和我一样,
学的是油画。
席渊眼神暗了暗:「我不是——」
我笑着打断他:「我觉得那个地方,还是叫你和伏月的婚房比
较合适。我既然搬出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的打算。」
席渊整个人僵在原地,眼里的光完全熄灭下去,不见半分生
机。
我揽着钟以年,转头就走,没有丝毫留念。
即便没有回头,我也能感觉到,席渊的目光紧追在我身后。
走了两步,钟以年忽然转过头,在我脸颊啄吻了一下,并且发
出邀请:「姐姐,今晚一起洗澡吧?」
贴在我后背灼烫的目光骤然消失。
走到大门口,再回头去看,席渊已经不见了。
回家后,我换了睡裙去找钟以年。他原本在书房里摆弄一个画框,见我进门,慌慌张张地收起
来,再抬眼看时,忽然僵了僵:「姐姐……」
我冲他娇娇地笑:「不是要一起洗澡吗?」
钟以年明显已经动了情,却还是不自在地偏过头去:「我是为
了帮你气他……」
8
第二周,我顺利入职钟衡的公司。
着手的第一个项目,便是之前说给钟衡听过的二期方案。
由于项目进展顺利,钟衡那边拒绝了席渊的合作请求,只说是
他的方案还有缺陷。
到了周六,我陪钟以年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
起先,我并不知道钟以年是哪所大学的。
然而,车沿着我熟悉的林荫大道一路往前开,停在已经进出无
数次的南大门口时,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钟以年,你该不
会……是我学弟吧?」
我和他同居了快两个月,竟然从未听他提起过。
钟以年停好车,转头看我时,眼中有光芒一闪而逝:「姐姐,
你不会今天才知道吧?」「之前没听你提过。」
他的眼神微微黯淡了一下,又很快调整好心情:「没事,以后
记得就好。」
我忽然意识到,钟以年好像从来不会跟我表露出负面的情绪。
他在我面前,永远又甜又黏人。
明明比我小两岁,钟以年降临在我生命里,却从一开始就是以
保护者的姿态。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戳了一下,我下了车,伸手扣住钟以
年的手腕,轻声道:「走吧。」
毕业季,学校里充斥着热闹与伤感混合的别离气氛。
我走在万分熟悉的梧桐大道上,心头的酸涩一点一点冒出来。
两年前,我缺席了自己的毕业典礼。
大学四年,除去正常的学习外,我几乎把所有的余力,都用在
和席渊漫长无结果的纠缠之上。
甚至在我将要毕业的这一个月,席渊与人合作创业,请我过去
帮忙。
相识四年,他第一次用温柔又近乎哀求的声音跟我说话:「妙
妙,来帮帮哥哥吧。」
我妥协了。
我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放弃了在绘画上近乎锐利的天赋,放弃了老师给我出国进修的名额,心甘情愿留下来,在席渊的公司里做了个设计师。
为了帮他拿到第一笔合同,我喝酒喝到胃出血住院,错过了自己的毕业典礼。
然而,直到三个月后我才知道,席渊在公司创立之初,就把两成的股份记在了伏月的名下。
「……姐姐,姐姐——姜妙?」
我猛然回神,钟以年把一顶学士帽戴在我头上,举起相机对着我:「姐姐,笑一下。」
我下意识翘起唇角,下一秒就听到了快门声。
热闹的气氛里,钟以年从旁边一个男生手中拿了套学士服递过来,眼睛亮亮地看着我:「姐姐,来和我们一起拍照吧!」
一瞬的愣怔后,我很快被他抓着手腕拖进人群里,跟着一起奔跑,在图书馆面前的草坪上摆出巨大的爱心,拿颜料在脸颊涂上校徽,高高抛起学士帽拍照……
我缺失的毕业典礼,竟然在遇到钟以年的这一年,得以补全。
在熟悉的学校大礼堂,钟以年拉我一起上台拨穗时,我看到了熟悉的油画老师,罗音。「姜妙?你怎么回学校了?」
她眼中惊诧之色一闪而逝,在望见我身边的钟以年时,又很快
变成了恍然。
我张了张嘴,不等我说话,旁边的钟以年已经笑眯眯地开口:
「罗老师,我女朋友是来陪我参加毕业典礼的。」
罗老师好像很感慨的样子。
临走前,她把我拉到一边去,轻声说:「既然你走出来了,倒
也好……小钟是个好孩子,你们好好的。」
我一时缄默。
当初推荐我去国外进修的,就是罗老师。
我拒绝之后,她很是失落,再三挽留后,我终于告诉她,我在
国内有割舍不下的人。
她大概是猜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姜妙,真正爱你的人不会
不把你的前途放在心上,我是担心你未来后悔。」
一语成谶。
我不知怎么的想起高中。
那时我多骄傲,背着画架走在学校里,好像那是整个宇宙。只要画笔握在手里,就有面对一切困难的勇气。
那时候我不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把骄傲和自尊亲手粉碎,踩
在脚下。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沉默着。
钟以年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半路忽然转了方向,开到本市最
大的一座公园。
正值黄昏,金红的光倒映在湖面上,一片暖色的粼粼波光。
他从后备箱里取出画架、纸笔和颜料,递到我面前:「姐姐,
要不要试着画一画?」
9
自从毕业之后,我再也没有握过画笔。
席渊是不喜欢我画画的。
有一回我拍到一张他坐在窗前,身后是漫天流彩的照片,画出
来又上好色之后,献宝似的拿去给他看,想让他挂在卧室墙
上。
席渊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我不喜欢在墙上挂东西。」
之后,公司刚起步,什么都忙,我没有时间再画画。
再加上我们搬了一次家,就连我的画架和颜料也落在了老房子里。
然而后来伏月涂了幅数字油画,甚至颜色都漫了出去,他还是珍而重之地裱了画框,挂在了床头。
席渊那里,从来就没有不喜欢的画,只有不喜欢的人。
自记忆中回神,我勾完最后一笔,让钟以年看。
他很欢快地跑过来,看到画纸时眼睛猛然一亮:「姐姐,你画的是我!」
钟以年的音色清朗悦耳,与画纸上白衬衫被风吹起一角的少年十分相衬。
他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抬眼看向我时,眼睛亮晶晶的,满是雀跃。
「我回去之后就找个画框把它挂起来。」他说,「这是你画给我的第一幅画,我一定会好好收藏的。」
他把我的心意,妥帖地收藏好,又在回家后递给我一幅已经装裱完成的画:「姐姐看一下。」
是那天我从席渊家里搬出来的时候,他在樱花树下拍下我,又画成了画。
画面里的我手边放着一个行李箱,素白的裙子有些皱,可眼睛亮得惊人。
那当中情绪复杂,有释然,有解脱,也有藏于平静水面下暗涌的仇恨。
钟以年画得很认真,也很用心,连那两片落在我肩头的花瓣也没放过,还在右下角写了题目和名字。
《新生》。
我怔怔地看着那两个字,从心底深处油然而生一股力量,发芽抽条,雨水浇灌,然后开花。
我和钟以年,分别把对方送的画挂在了卧室里。
他甚至在书房里又支了一个画架,让我想画的时候随时去用。
在我把这两年来丢掉的梦想和天赋一点一点捡回来的同时,公司那边,我所在的广告部门,已经接连从席渊那边抢下了两笔合同。
背靠钟衡的公司,何况我在席渊那里待了两年,他们的设计部门几乎是我一手带起来的,从他们那里抢走订单,一点也不难。
只是我从前总是对他心软罢了。
生意场接连失利,向来趋利避害的伏月一边敷衍心不在焉的席渊,一边开始寻找新的高枝。
那天中午,钟以年照例来公司给我送饭,坐在茶水间里却满脸古怪的表情:「我刚在楼下……碰到了一个人。」
我挑了挑眉,抬眼看着他:「谁?」
「就是那天在餐厅里遇见的,席渊的女朋友。她把我的车蹭了,非要加我微信,说是请我吃饭赔罪。」
我没想到伏月的动作会这么快:「然后呢?」
「然后我就让她联系我叔叔的司机了,赔偿的事情向来都是他处理,我怎么可能加她微信,还和她吃饭。」钟以年说着,嗤笑了一声,「手段拙劣。」
我这才发现,钟以年少年心性,虽然天真赤诚,但也意味着说话毫不留情。
我的语气里带了点玩味:「可那好歹也是个漂亮姑娘——」
「姜妙。」
我话音未落,钟以年忽然往前凑了凑,鼻尖碰着我的鼻尖,目光专注,呼吸缠绕间气息灼热。
「你不可以这样说,现在你是我女朋友,这样说我会不开心的。」他认真地说,「我喜欢的是你,眼里也只看得到你。」
我只轻轻眨了下眼睛,柔软温热的嘴唇就堵了上来。
救命。
他捧着我的脸,强迫我望着他,在我唇舌间呢喃:「姐姐,睁开眼睛看着我。」
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下去,带了点温柔的谦卑:「你可以说一句你喜欢我吗?哪怕是为了哄我开心。」
那对明澈清亮的瞳孔在我面前放大,我愣怔地看着他,心中忽然闪过莫名的熟悉感。
「你暂时不想说也没关系。」他眼中的光微微一黯,往后退了点,「姐姐,我有等你开口的耐心。」
明明知道,眼前狐狸般狡黠的少年大概率是在故意博同情,可我的心脏还是忍不住轻轻疼了一下。
这种疼推着我往前,在钟以年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在他骤然狂喜的眼神中宣布:「我现在就很喜欢你——不是哄你开心。」
10
这天中午,钟以年是傻笑着走的。
他离开时钟衡正好出现在门口,满脸灿烂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起,就被撞了个正着。
「……叔叔。」
钟衡淡淡地瞥了钟以年一眼,若有所思的目光旋即又落在我身上。
我没有从那里面读出什么负面的情绪,才终于放下心来。似乎意识到,这样算是在钟衡面前过了明路,钟以年再来,就
更加光明正大了。
他热衷于做饭喂养我,更热衷于每天中午来公司送饭,不吝于
在人前表现对我的喜爱。
这样丝毫不加遮掩的偏爱。
我怎么可能不心动。
于是方方面面也就更加合拍。
钟以年长得高,大概是体力也很好的缘故,怎么都不会累。
他几乎承包了所有的家务,夜里折腾也不会累。
我也跟钟以年提过毕业工作的事情,这才得知他从大三起就在
集训画室兼职,后来干脆拿钟衡给的零用钱和从小攒到大的压
岁钱在画室入了股,平时还会卖画,接设计私活儿赚钱。
很接地气,一点都不像传闻中那个不学无术又纨绔的钟以年。
我这才放下心来。
这天中午,钟以年来得迟了些,我下楼接他,竟然在大楼的电
梯口撞上了伏月。
她看到我,亦是满脸惊愕:「姜妙?」顿了顿,又恢复了惯常温婉的笑容:「妙妙,你怎么会在这
里?」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我在这里上班啊。」
伏月顿时愣住,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难看起来。
过了半天,她勉强对我扯出个笑:「妙妙,你怎么能让男朋友
帮你安排工作呢?女孩子还是要靠自己……」
我没忍住嗤笑了一声,满眼嘲弄地望向她:「伏月,你也配说
这种话?」
伏月的段位着实不够看,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了,只勾到一个席
渊对她死心塌地。
此刻被我直白地怼回去,立刻失了冷静。
她抓紧手包,望着我勉强轻笑:
「妙妙,别的不说,毕竟你之前在阿渊的公司里,如今又跳到
这边来,会不会不太好呢?」
她还叫席渊阿渊。
在没有切切实实地把下一根高枝勾到手之前,伏月是不会放弃
席渊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知道,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席渊公司的设计部门,是我一手带起来的。」我微笑地看着
她,「所以我想走,随时都可以——谁也拦不住。」
伏月有些愕然地看着我。
大概是她看惯了我在席渊面前卑微到底的样子,以至于现在,
她竟然不能习惯我重塑的骄傲。
「姜妙。」
钟以年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我与伏月之间凝滞的气氛。
他走到我身边来,看都没看伏月一眼,只是亲昵地跟我撒娇:
「好热啊,我们快点上去吧。」
我本来以为伏月会做点什么,毕竟他也算是她的新目标。
可她只是站在原地,又露出了惯常柔美的笑:「妙妙,小钟
少,慢走。」
电梯一路上行,密闭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钟以年忽然开口:「她换目标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伏月。
他看着我,勾着唇角,露出尖尖的小虎牙:「那天司机去处理
赔偿问题的时候,正好我叔叔有事跟着一起去,就撞见了她。
后来她执意加到了我叔叔的微信,还在找时间约他吃饭。」伏月竟然把她的目标,从钟以年换成了钟衡。
想到之前席渊软硬兼施,千方百计想把我送到钟衡床上,我只
觉得命运兜转,变化无常。
又万分可笑。
隔了半个月,某天下午钟以年有事不能来接我,让我自己打车
回去。
我出门,刚在路边站定,一辆熟悉的黑色SUV就停在了我身
边。
车窗后露出席渊冷冷的眼睛:「上车。」
我没动,倚在车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席渊的眼神更冷了:「姜妙,你要逼我当着路人的面把你做过
的事情说一遍吗?」
我直接笑了:「你倒是说说,我做过什么事?」
「砰」地一声,席渊拉开车门站在我面前,垂下眼凝视着我,
满眼嘲讽的笑:
「你先睡了钟衡,又勾搭上他侄子,现在还进了钟衡的公司,
千方百计从我这里抢走合同——姜妙,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
这么有本事呢?」
「我当然不及伏月有本事。」我笑笑地望着他,「说不定当初你把她送到钟衡床上,效果会更好呢。」
话音刚落,一个重重的耳光就甩在了我脸上。
11
剧痛一瞬蔓延开来,我拿舌尖顶了顶口腔软肉,偏头望了他一瞬,忽然抬手,更重地打了回去。
席渊的目光瞬间暗了下来,咬牙道:「姜!妙!」
「席渊,你真该看看,你的白月光是怎么在我男朋友和他叔叔面前献媚的。」
我笑着看他,「至于所谓的抢合同,各凭本事罢了。哥哥,那是你和伏月的公司,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留情呢?」
他大概是习惯了我在他面前做舔狗的模样,一时竟不能适应,只是怔怔地望着我。
我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席渊打我那一下没用多少力气,但我脸上还是留下了淡淡的红痕,以至于回家后,钟以年看到我的脸,目光立刻沉了下来:「姐姐,这是谁打的?」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忽然冷哼一声:「是席渊,对不对?」「我当着他的面骂了伏月两句,他就生气了。」我安抚他,
「别担心,我当场就打回去了。」
钟以年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我的脸颊,小狗似的眼睛里满是
心疼的神色。
然后他承诺般认真地说:「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一开始,我只以为钟以年是说着玩的。
直到同事闲聊间,提到席渊他们公司的现金流断裂,我才知道
他是来真的。
晚上,钟以年接我回家,车刚停在地下车库,前方忽然闪出一
道人影。
我迟了几秒才认出,那是席渊。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在我心里的痕迹,已经淡得几乎不存在
了。
钟以年挑挑眉,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不要怕。」
他下了车,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我和席渊之间,抬起下巴,倨
傲地看着他。
席渊其实长得很高,但钟以年站在他面前,竟然还要再高出一
些。
他虽然比我们都小,却已经不再是少年单薄的骨架,这样挺直了脊背站着,挺拔得像一棵树。
气势并不比席渊弱半分。
席渊神情淡淡地看着钟以年:「我哪里得罪过小钟少吗?」
钟以年嗤笑一声,很不屑的样子:「席总打了我女朋友,还问什么时候得罪过我?」
席渊张了张嘴,目光扫过我身上时,忽然带了点狠意。
「钟以年,你不过是靠你叔叔才有今天,真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吗?我和姜妙之间的私事,究竟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啊,我是靠我叔叔——难道你就是靠自己?」钟以年怒极反笑,「这两年,如果不是你利用姜妙,又帮你做方案,又帮你陪酒拉订单,你和那小绿茶的公司能发展得这么快?靠女人起来还要反咬一口,遇到你这种不知廉耻的人,真是我们家姜妙的不幸。」
「还有……」他目光冰冷又狠厉,「你别总觉得姜妙欠了你,有些事细查起来,从一开始就是你欠了她的。」
他说话一点也不留情,说到最后,席渊整张脸都苍白起来。
见他无可反驳,钟以年牵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家后,不等我发问,钟以年已经先一步开口承认:「姐姐,席渊他们公司的资金流断裂,的确是我拜托我叔叔安
排的。」
他望着我,眼神里带了点小心翼翼:「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我怔怔地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替我出气,我怎么会生气呢?
我只是想到从前。
我丢掉自尊,舍弃梦想追在席渊后面,所有人都能看出这段关
系的畸形和不平等,只有我自己身在局中,为了那一点微不足
道的温暖义无反顾。
险些忘记了,自己也是值得被爱的对象。
沉默了很久,最后我问他:「你说席渊欠了我的,到底是什么
事呢?」
钟以年澄澈的眼底闪过复杂的神采。
最后他叹了口气,凑过来亲了一下我的嘴唇:「我还在调查这
件事……姐姐,如果有确切的眉目了,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的。」
另一个问题被他的吻堵回去,我到底还是没问出口。
12钟衡纵横商界十数年,手段当然比创业之初的席渊高明太多。
哪怕他拼尽全力,也只堪堪从钟衡手下保住了公司,还因此元
气大伤,暂时无暇顾及来找我麻烦。
也是在这个时候,钟以年晚上来接我时,忽然递过来一张银行
卡。
「里面有五万块。」
他在红灯面前踩下刹车,又用眼角余光偷偷瞥我:「姐姐,我
拿了你一幅画送去画廊寄卖,这个是成交后到手的价格——」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
「姐姐,继续拿起画笔吧。你有这样的天赋,不该浪费在格子
间和无趣的设计图里。」
我沉默片刻,接过那张卡。
「好。」
我并非真的不喜欢画画,只是被席渊否决了太多次,又亲手折
断傲骨,甘愿附庸于他。
钟以年真的太了解我。
沉寂了太久,我需要一点事情证明我的价值,证明我的天赋还
没有在滚滚红尘与万般俗事中,被彻底磨灭。我重新捡起画笔,像高中时那样,几乎把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
在了画室里。
钟以年好像很开心,回家后也陪我一起坐在画室里。
除去偶尔出门接个电话之外,他一直都坐在我对面画画,眼神
又时不时往我身上瞟。
钟以年在画画上的天赋,并不比我逊色半分。
周末,我和他一起坐在书房支起的画架前,阳光穿过玻璃窗照
进来,在地面铺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我转头看去,少年正握着画笔,专心致志地看着面前的画架。
我忽然觉得这一幕万分熟悉。
那天,被他那个吻堵回去,未曾问出口的问题又一次浮上心
头:
——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似乎察觉到我在看他,钟以年向我这边望过来,唇边忽然扯出
一抹极灿烂的笑容。
然后他站起身,向我走来。
风从窗外吹进来,卷动纱帘。在流动的空气里,我仰起脸看去,而钟以年正俯下身,将灼热
的亲吻落在我唇上。
沾染颜料的画笔落在地上,溅起的颜料在空气里蔓延开淡淡的
香气。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他微微退开一点,蹲下身,单膝跪在我身边,一双因为情动而
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我。
他问我:「姐姐,你想起来了吗?」
过往的记忆在这一刻猛然回流。
我忽然想起,我以前的确是见过钟以年的。
大四那年冬天,席渊为了逼我服软,换掉了家里的门锁。
寒假时我回不去,干脆留在学校,找了个集训的画室做兼职老
师。
因为收入还不错,就一直做了下去。
那时候,有个高高瘦瘦、高中生打扮的少年,经常过来上课。
虽然笔法尚且稚嫩,但在色彩搭配上的敏锐,已经足够令人惊
叹。只是那时候,他用的并不是这个名字,而且我几乎把全部的心
力都用在了和席渊的纠缠上,根本没太在意他的长相,只记得
他有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神情中总是并着几分骄傲和不服气。
再加上后来,席渊难得放下身段,软声细语地来求我给他帮
忙。
席渊实在太会玩手段,他这样软硬兼施,一点一点把我拖进温
柔陷阱的假象里,我终究是放弃自己的梦想,答应了他。
最后一次给当初的钟以年上课时,我问起他的梦想。
他神情有些慌乱,说要考全国最好的美术学院,还说虽然家境
不好,但也会努力。
我很恍惚地笑了一下,把兼职这几个月拿到的工资送给了他。
「这条路我得放弃,因为我要去走另外一条路了。」
一条不知生死,结果未知的路。
「你很有天赋,就好好坚持下去吧。」
说完之后,我起身离开,去办了离职手续,然后再也没有去过
那间画室。
自记忆中骤然回神,我有些发愣地看着钟以年,而他一脸期待
地望着我:「想起来了吧?」
「……你那时候怎么不用真名呢?」
小男孩好看的脸上闪过一丝羞赧:「其实我去那间画室,不是真的找你上课的,一开始是想挑战你。」
「姐姐,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名字在上很多课的时候,都会被老师们反复提起——尤其是罗老师。她说你是她带过最有天赋的学生,艺术感知度是天生的,何况练习得认真又勤快。我那时候又好奇,又不服气,就想去看看你到底能画成什么样。」
「但那时候是寒假,学校里找不到你,我千方百计才打听到你兼职的画室,又怕身份暴露尴尬,所以才编了个假的名字去找你上课。然后我就输得心服口服了。」
他把脸颊贴在我手心蹭了蹭:「姐姐,你画得真的很好。所以你说你要放弃,还把工资卡给我之后,我很震惊,也找人调查了很久,才慢慢查出一点眉目。」
「席渊他不值得你这样。」
他用波光粼粼的眼睛望着我:「你知道吗?我做梦都再一次看到罗老师口中那个骄傲得像朵小玫瑰的姜妙,当她拿起画笔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就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难住她。」
而我原本折在席渊那里的骄傲和自尊,亲手抽去的傲骨,又在钟以年这里得以重生。
我本应感谢他的。
可我只是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轻声问他:「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席渊会把我送给钟衡,是不是?」他的眼神一瞬变得慌乱无比。
「不是,姜妙……」
「为什么那天晚上,钟衡会在离开的时候,忽然和你交换了车
子?为什么原本应该紧锁的车门,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被席渊打
开了?那天晚上你的口袋里一开始就装了安全套,难道是凑
巧,是偶然吗?」
我自嘲地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无比可怜。
养父母虽然领养了我,却对我严厉又冷淡。
养母过世后,养父看我的眼神总是一天比一天诡异。
高中三年,我把上课之外的时间都用在画室里,没有交到朋
友,只有一个并不算亲近的盟友。
后来席渊接我回家,只不过施与了一点点温暖,我就迫不及待
地向他靠近。
而现在,钟以年救我于水火,又直白地说他喜欢我。
我彻底陷了进去。
才发现从一开始,我奢望从别人那里得到爱和安全感,本就是
错误的。
我站起身,快步往门外走,钟以年慌乱地打翻了颜料盘,想追
上来解释:「不是,姜妙,我是想让你看清席渊的真面目,而且我口袋里
的……」
后面半句话却支支吾吾的,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狠狠甩开他的手,转过头望着他,一字一顿:「趁人之危
——你以为你和他有什么区别?」
13
我从钟以年家搬了出去。
走得匆忙,甚至没有带走我画的那些画,只收拾了一个简单的
行李箱。
离开的时候,钟以年眼睛红红地追过来,还想解释两句,被我
抬手挡住了:「钟以年,我并不是全盘否决你。我相信你的真
心,但这个开始不太愉快,我觉得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我奇怪自己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居然冷静得过分。
而钟以年明显被伤到了,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姜妙,我可以
道歉,但我真的不是故意……」
……不行。
几乎是在他那双湿漉漉眼睛看过来的下一秒,我就想缴械投降
了。
也是在这一刻,我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我是如此喜欢他。「总之,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我拉上车门,让司机快点开车。
虽然是搬家,但我总觉得这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逃离。
第二天,我去公司提交离职申请,因为手里还有工作要交接,
不能立刻离职,人事很快通知我,说钟衡要见我。
我进他办公室的时候,正和一个扎双马尾的小姑娘擦肩而过。
那张娇美的脸,看上去略微有些眼熟。
进门后我才发现,偌大的办公室里,淡淡酒气弥漫,钟衡坐在
椅子上,领带凌乱,唇边还有斑驳的口红印。
总之,场面看上去有些不太严肃。
他倒是很镇定,拿纸巾擦掉口红印,示意我坐在他对面。
「姜小姐放心,我并非那种不明事理的家长,也不会对你和钟
以年之间的感情做出任何指示。」
他望着我,笑得温和又从容。
「我只是想替钟以年澄清两件事。第一,我跟席总说了那句
话,并不代表我对你有任何想法,只是单纯帮钟以年一个忙。
第二,那天晚上钟以年口袋里的安全套,是帮我和我女朋友买
的——她是个艺人,恋情暂时不能公布,所以他不知道怎么跟
你说,他只是单纯想让你看清你哥哥的真面目,然后送你回家。」
钟衡……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情了?
可钟以年明明答应了我,不会告诉他。
钟衡似乎从眼神中窥见了我的想法,笑了笑:
「钟以年没有告诉我,是我自己看出来的——姜小姐,请相信我,一个成熟的男人,和你男朋友那种傻乎乎的单纯小男孩,还是不一样的。」
他居然说钟以年傻乎乎的……
好吧,是有点。
「其实我是很支持姜小姐离职的,席总的公司已经难成大气候,姜小姐的天赋自然该用在正道上。」钟衡十指交叠,抵在下巴上,镇定地望着我,「至于你和钟以年的感情,我就不过多参与了。」
我离开前,他又一次叫住我:「对了,那个——伏月。」
钟衡的咬字很是生涩,大概已经不太记得这个人的名字了。
「我把她千方百计邀请我吃饭和做其他事的聊天和通话记录,打包发到了你邮箱,或许你用得上。」
14这天晚上,我很晚才下班。
倒不是加班,只是心中装了太多事,一件一件梳理下来,就用
了很久。
原本我是想回家的,可是忽然记起之前有些东西落在了席渊家
里,还是决定过去取一趟。
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席渊还没换门锁。
我只是尝试性把钥匙插进去轻轻一拧,就把门打开了。
片刻的愣怔后,我走了进去,然后就被铺天盖地的酒气淹没。
我皱了皱眉,按亮了客厅的灯。
原本颓然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猛地抬起头看过来,等看清我的脸
之后,嘴唇颤抖了两下,脸色忽然变得一片惨白。
我从未在席渊眼中看过如此深沉的绝望,海洋漩涡一般,拖着
人无限往下坠落。
「妙妙。」他忽然站起身,一步步朝我走过来,「妙妙,你回
来了?」
语气小心翼翼,好像站在他面前的我,是什么珍贵又易碎的瓷
器。
从前能让他用这种语气说话的,只有伏月。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笑。
席渊伸出手,好像想碰一下我的肩膀,我却飞快地后退一步,
躲了过去。
「席总,我们非亲非故,还是不要动手动脚了吧?」
我淡淡道:「我是回来取东西的,拿完就走,你不用担心。至
于这戏,你也不用演了——我们都很清楚,之前你在我面前惺
惺作态,装出一副深情被辜负的心痛模样,无非是想让我心
软,回去继续帮你的忙,不是吗?」
人类天性如此。
席渊一开始就没珍惜过我的心意,又怎么会在我被他亲手送出
去后,真的幡然醒悟呢?
演戏罢了。
或者也有真的懊悔过,但说到底三分真七分演。
而人演出这样一副深情的模样,无非是为了求得什么。
显然,我的设计能力对席渊来说,大概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他
不舍得放过我。
一瞬间,他眼里的绝望就更加深沉。
「妙妙,我不是……」席渊的嗓音无比艰涩,「我之前误会了,
你父母的事情——」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茶几上除了烟头,还散落着几
张纸。
纸上写的东西很明白。
当初,席渊的亲生父母和我爸妈合作创业,但由于我被人拐
走,爸妈无心工作,反而让他们寻到可乘之机,吞掉了公司不
少股份。
后来我父亲察觉到这一点,想干脆把两家的股份分开来,没想
到对方竟然卷着所有的现金流跑路,还在半路出了车祸。
两个成年人当场死亡,席渊也受了轻伤,陷入昏迷。
等他醒过来,伤愈出院,我父母便不计前嫌收养了他。
他们对席渊不算差,只是从他很小的时候,就一遍又一遍地告
诉他,让他未来有机会,一定要把我找回来。
看到这里,我一下就什么都懂了。
席渊为什么会说我欠他的?
有那样一对重利忘义的父母,又带着他卷钱跑路,他们会怎么
给席渊洗脑,自然不言而喻。
再加上我爸妈真的收养他之后,对他并不算特别好,席渊便越
发觉得他们亏欠了自己。
他们走后,他就把这种怨恨转移到了我身上。
我放下那几页纸,再看面前的席渊时,忽然觉得过去那义无反顾的执着太过可笑。
其实钟以年是对的。
倘若没有那晚的迎头痛击,我还会陷在席渊钝刀割肉般的拉扯里,温水煮蛙,慢慢习惯这种绵长无休止的疼痛,直到彻底变成他的傀儡,永远清醒不过来。
其实是钟以年救了我。
想到这里,我把那几张纸甩在他身上,轻轻地笑起来。
「席渊,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我不喜欢你了——你就和伏月一起,烂在泥里吧。」
15
我从钟以年家里搬出去之后,他有好几天都没有联系过我。
原本我以为他真的在冷静,没想到那天晚上我下班回家,才发现他可怜兮兮地蹲在我家门口,见到我就兴奋地蹦起来:「姐姐!」
然后身子晃了晃,我赶紧上前一步扶他,钟以年也就顺势倒在我怀里,把脸埋在我肩头,温热的气息呼在我皮肤表层。
「姐姐。」他委屈地说,「我脚麻了。」
「……」
无奈之下,我只能把钟以年带回了家。
进门后,他从背后拿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幅画。
我发现那画的竟然是我,荒凉的地面上,火焰般灼烈的裙摆散落满地,柔软的玫瑰棕色头发垂落下来,与天际金红色的夕阳光芒十分相衬。
只是那画面上的脸,看上去并不像现在的我。
「这是两年前的你。」
钟以年说:「姐姐,那次之后,我经常梦到你,像朵骄傲又艳丽的玫瑰一样,在无人的荒漠里也能盛开。后来我千方百计打听到你的下落,总觉得你不该被困在他的泥淖里。」
说着,他顿了一下,望着我的眼神忽然万分认真。
「所以我自作主张了一次,但我只是想让你认清他,然后送你回家——姜妙,我不是要趁人之危,玫瑰不是我买的,是我很早就设计好要送给你的,因为我喜欢你。」
之前,钟以年已经跟我说过很多次喜欢,但从没有哪次像现在一样,紧张得仿佛即将要听取最终的审判。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那条玫瑰项链不是他之前说过,在商场里买的。同事告诉我,这个牌子向来只接受定制。
我只是没想过,连设计图都是钟以年自己画的。
那些被席渊用软刀子从我身体里剔出去的傲骨,竟然在钟以年
的襄助下,真的得以一点点重新找了回来。
在此之前,我没想过,自己还能捡起画笔,重新变回骄傲又从
容的姜妙。
我沉默了一下,终于在钟以年期待又小心的目光里伸出手去,
轻轻拥住他。
「我也喜欢你。」
我闭上眼睛。
虔诚得好像婚礼上的誓词。
我的世界里,自此永远剔除了席渊。
可除去画笔和画架之外,还多了个钟以年。
16
后来,我和钟以年搬去了上海,并在那边租下一处不错的场
地,开了间画廊。
画廊开业后没多久,就举办了我的第一场个人画展。那时我已经是圈子里小有名气的油画家,画展上来了不少圈里
圈外的人,甚至包括钟衡和他的女朋友——那个扎双马尾的小
姑娘。
她一掷千金,买下了价格最高的一幅画,还拍了九宫格发微
博。
我很是感激,说要帮她画一幅肖像。
她冲我眨眨眼睛:「别客气,我是真心喜欢你的画啊——钟以
年可比不上你。」
旁边的小男孩一点也没觉得被冒犯,反而骄傲地挺起胸膛:
「我们家姜妙本来就特别厉害!」
我眯了眯眼睛,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妩媚地笑:「没礼貌,
叫姐姐。」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瞳仁湿漉漉的,没有说话。
直到面前的客人都走掉了,才凑到我耳边轻声说:「姐姐昨晚
缠着叫我哥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一瞬间,我脸颊发热。
昨晚……大约是喝了点酒,再加上要开画展很是开心的缘故,我
穿了条很短的吊带裙,非要和钟以年跳舞,指尖还趁机在他肩
膀和脸颊游走,一边摸一边笑:「弟弟,吃软饭吗?」
他凑过来吻住我:「吃。」事实证明了钟以年的软饭吃得很合格。
因为我现在走路腿还有些发软。
我瞪他,钟以年又飞快认错:「姐姐,我错了。」
笑闹间,忽然有道身影站在了一旁。
抬眼看去,竟然是席渊。
我也断断续续地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消息,比如他不知道从哪
里拉来一笔融资,竟然真的救活了岌岌可危的公司,后来一路
发展,反而隐约有扩大规模的趋势。
还有伏月。
我并没有把钟衡交给我的证据发给席渊,可不知怎么的,他和
伏月还是分手了,连之前送的股份也拿了回来。
此刻我望过去,一年多不见,席渊瘦了一大圈,看上去几乎有
种形销骨立的苍凉,只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峻。
钟以年立刻警惕地挡在了我面前。
席渊目光都未曾波动一下,只是望着我:「妙妙,我有话要和
你说。」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放在以前,席渊应该会生气,但他此刻仍然冷静地看着我,目
光中情绪万分复杂,我竟一时无法解读明白。
而我也并不想明白。
他微微笑了一下:「你现在不想听也没关系,我发在你的邮箱
里了,什么时候有空,就看看吧。」
席渊说完就走了。
而我们下午收展的时候才知道,他在这里买下了一幅画。
——是我画的一片荷叶摇曳的湖。
我忽然想到,我其实是和席渊去划过船的。
在我二十岁生日那天,伏月不在,他终于能腾出一天空出来,
陪我去划了两个小时的船。
那时候我高兴坏了,哪怕伏月晚上又一个电话把他叫走,我也
觉得那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可我画这幅画的时候,已经根本想不起那天了。
我想到的只有自己二十六岁生日时,钟以年陪我从划船到过山
车,从跳楼机到旋转木马的场景。
说到底,人就是贱的。能轻而易举得到的,丝毫不珍惜,只想去摘已经不属于自己的
星星。
何其可笑。
又过了好几天,我才想起来那天席渊说的话,随手打开邮箱,
发现那里面竟然是一份股权转让确认书。
席渊要把他在公司持有的46%的股份,送一半给我。
这算什么?补偿?道歉?
我嗤笑一声,就要关掉邮件时,忽然有个陌生的号码打了电话
过来。
接起来后,竟然是伏月。
她大概过得不太好,原本以为自己能借席渊做跳板,攀上钟衡
这根高枝。
没想到连席渊也丢掉了,因此语气里满是气急败坏:「姜妙,
怎么会有你这种寡廉鲜耻的女人?一边勾着钟以年,享受钟家
的资源,一边又盯着席渊那点股份不放?!」
我很温柔地冲她笑:「伏月,小白莲装不下去了?」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感谢你的自我介绍。」我打断她,「其实我原本没打算在确
认书上签字的。可你说得对——席渊创业的原始资金来自我父母,公司一开始的发展有一大半都靠我,拿一半股份算什么
呀,他全给我也不过分。」
说完我就把电话给挂了。
钟以年很警觉地凑过来:「姐姐,你要和那个人渣签合同
吗?」
「没有。」我勾着唇角,「我就吓吓她。」
他好像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小男孩还是挺没安全感的。
大概是我之前在席渊那里陷得太深,让他时刻警惕我又会重新
回去。
可怎么会呢。
我已经见过了光的模样,哪里会容忍自己再回到暗无天日的深
渊里?
但有些话说是没用的,只能用行动表明。
想到这里,我反身坐在钟以年腿上,伸手去脱他的T恤。
钟以年很配合地抬起胳膊,乖乖任由我脱掉衣服,一路落下滚
烫的亲吻。
到最后,他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姐姐,可以亲一亲我吗?」……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爱。
一种让我无限付出沉沦,折断羽翼和傲骨,深陷钝痛的泥淖
中。
另一种给我偏爱和尊重,重塑骄傲和自尊,令我自此重向光明
而去。
我曾经陷在前者温柔的错觉里,险些以为那就是爱。
好在后来,遇到了光,在光里抓住了钟以年。
我再也不会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