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古言虐文遇见沙雕主,会是什么样的情景_
2024-09-15T00:00:00Z | 54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4-09-15T00:00:00Z
替公主嫁进摄政王府的第一晚,王爷问我有什么才艺,出身街头又流落青楼的我想了想,问他:「胸口碎大石可以吗?」《听弦声》(双替身,已完结,HE~)1见到楚衍的第一面,我就非常不喜欢他。
因为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像,真像啊。」第二句不是对我说的,是对我身边笑脸如菊花的鸨母说的:「买下她,要多少钱?」「三万两。」鸨母报了个骗傻子的天价,没想到还真有傻子信了。
楚衍从怀里拿出厚厚一叠银票,拍在桌子上,「我买了。」她买我花了三十两,转手卖了三万两。
这样好的生意,我也想做。
坐上那金光闪闪的马车,我才知道,楚衍是陈国首富,掌握着本国经济命脉。
这三万两于他而言,实在是笔小钱。
被卖入青楼前,我跟着爹娘走街串巷地卖艺,吞剑会,喷火行,若忍一忍疼,胸口碎大石也是可以的。原本赚的钱不算少,可惜哥哥整日往赌场跑,便总是不够用。
娘与爹一合计,许是娶个妻便能收收心,可彩礼从哪儿来?自然得卖了我。
我就这样被卖进了京城里最有名的青楼。
风吹日晒的野丫头,自然不比闺阁里养大的。
原本十两都不值,可鸨母姑娘见多了,凑近瞧瞧,说我这一双眼睛长得还行,所以多给了二十两。
后来,我对着楼里花魁烟柳姐姐的高清铜镜看了。
确实,我有一双褐中透着粉的眼睛,盈盈透着水光,睫毛也长。
只是除了眼睛,脸上其他部分都平平无奇。
楚衍倒不嫌弃,他将我带回去,像个闺阁小姐似的养着。
每日牛奶沐浴,花粉敷面,穿的是千金一匹的软烟罗裙,戴的是全套的东珠头面。
要不怎么说,美人都是钱堆出来的呢?
这样养了不过半年,我已经脱胎换骨。一身凝脂般细腻雪白的肌肤,唇红齿白,黑发绸缎般光滑柔软,腰间系着白玉珰,站在镜子前,险些认不出自己。
「映离。」楚衍跨进门来,扔给我一套鲜红的衣裳。
我拎起来看了看,是件嫁衣。
怎么,难道他要娶我?
「你想得美。」楚衍嗤笑一声,屈着手指敲敲桌面,「换上吧。我赎你回来,原就是为了这一天。」我就这样换上嫁衣,被楚衍塞进花轿,嫁到了摄政王府。
走街串巷时,我也听过不少传言,据说摄政王谢长越是先皇最小的弟弟,只可惜生母出身微贱,于是他也不得宠。
不料先皇突然殁了,太子又还小,倒让他掌了一大半的朝政。
且此人性格喜怒无常,行事又很是歹毒,人人都怕他。
原本要嫁谢长越的,是山弦公主姜令仪,皇上的姐姐。
可公主不愿意,皇上也不愿意,于是楚衍特地去寻了我,代替公主出嫁。
我在房里坐了半宿,直到带着一点零星酒气的谢长越进了门。
他屏退下人,挑了盖头,仔仔细细地看着我。
我谨记楚衍的吩咐,保持着一副高傲冷漠的姿态,任由他打量。
直到谢长越剥了我的衣裳。
直到他在我后背摸到一小片伤疤。
直到他停了动作,直起上半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语气森冷:「你是谁?」「山弦公主。」他从床边的剑鞘里抽出长剑,搭在我肩上。
这已经超出了楚衍吩咐我的业务范围,于是我麻溜地交代:「我叫钟映离。」我与那位山弦公主的名字,虽然押着韵,却各自际遇不同。
岂弟君子,莫不令仪。姜令仪的名字,讲的是美好。
春桥雪映两别离。而我钟映离,说的就是劳燕分飞了。
他不出声,我也不敢穿好衣服,就只能这么赤赤裸裸的,与他坦诚相见。
谢长越让我自觉交代来历,我大义凛然:
「你要杀,就先杀那对把我卖进青楼的爹娘吧。如果不是他们,你也不会阴差阳错娶到我。」他勾勾唇角,收了剑,半晌终于道:「你既然流落青楼,总该会些才艺吧?」我连忙道:「我会吞剑,还会喷火。」谢长越:「……」我打量他的神情,琢磨不透到底满不满意,只好将还不太纯熟的压箱底业务也摆出来:「……还会胸口碎大石。」2谢长越嗤笑了一声,我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对我业务能力的质疑。
为了能在谢长越手下讨生活,我大义凛然地坐起来:「剑来,火来!」谢长越抽抽嘴角,拎起一旁的衣服扔给我:「你先穿件衣服吧你。」我赶紧趁势将衣襟拢好。
谢长越下了床,顺势坐在桌边,喝了杯酒,敲敲桌子,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倒不急着看你吞剑喷火,只是你该想想,三日后回门,你如何过得了太后那一关?」因为方才与我在床榻之上一番折腾,谢长越的衣裳也乱了。
此刻他衣襟大敞,露出一片如玉胸膛,甚至能隐约瞧见两点朱红。
他实在长着一副好皮囊,神情冷峻,眉眼却风流,长发披散下来,又因喝了酒,脸颊透着一层浅浅的粉红。
只差一把琴,就能挂牌在我们青楼对面的南风馆接客了。
我在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通,才后知后觉地理解了他方才的言辞。
当即讶异道:「太后不是我的亲娘吗?难道她还会为难我?」谢长越又笑:「你进入角色倒很快。」「那是。」我自豪地说,「以前城里官兵查得严,不让街头卖艺的时候,我还去戏班子里兼过职,对角色的揣摩很是得心应手,不然楚衍也不会这样放心我。」然后立刻闭上嘴。
糟了,说漏了。谢长越倒是慢慢笑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想不到楚衍这样的人,也能找到对他一往情深,甘愿付出的女子。」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
谁?他说谁?
我反手指指自己:「你说我?」谢长越点头,我撇嘴:「谁喜欢他啊?我是他从青楼里花三万两买回来的好不好?」「你——三万两?」他仿佛很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他真是钱多得疯了。」和谢长越说了会儿话,我倒觉得他没有传闻中那样嗜血残暴。
何况他刚才原本要提剑杀我,这下竟然坐下来与我促膝长谈,想必已经没有了杀心。
想到这里,我干脆实话实说:「他要买我,还不是因为我长得像山弦公主,想让我代公主出嫁呗?」「对了,你是先皇的亲弟弟,不是山弦公主的亲叔叔吗,你们怎么能成婚?!」我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妥的地方,谢长越却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说:「山弦若真是谢泽华的亲姐姐,太后怎么会看她这么不顺眼?」谢泽华是当今圣上的名讳,而谢长越把真相给我透露了一点,便不再往下说了。
我闭了嘴,安静坐在床边。
他又稀奇地打量我一眼:「你不让我展开讲讲吗?」「皇室秘辛,不得外传,知者必死。」我说,「话本子里都写过,我也演过,这些东西,我都懂。」谢长越忽然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伸手抬起我的下巴,令我仰头望向他。
我眼睛正巧对着他那片赤裸的胸膛,当即红了脸,想偏过头却不能,只得垂下眼睛。
他却淡淡地说:「你虽与令仪长得相像,却比她机灵许多。」语气很是莫名,一直到睡着之前,我都没揣测出他这话的深层意图。
不是说摄政王谢长越一心恋慕姜令仪,痴情不改,如若被他发现我替嫁,我必死无疑吗?
事情怎么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第二天醒来时,谢长越跟我说,从今天起,我就要把自己当成姜令仪,当成山弦公主。因为替嫁一事,真正的姜令仪已经被楚衍送去了山间隐居,身份链不能断裂。
虽然我不得不端着山弦公主冷漠高傲的姿态,但也有个好处,那就是姜令仪的那些嫁妆,都归我了。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按照我的劳动力价格换算,这份嫁妆,足够我在街上翻七十万个跟头。
民脂民膏,这都是民脂民膏啊。
不知道是不是怕我身份暴露,明明是个公主,身边却连一个丫鬟都没有。
到我三日回门那天,只有谢长越陪着一起去。
上了马车他就跟我说:「今日太后设宴款待众妃嫔与官夫人,与你的回门宴合办了。」我「哦」了一声,抬眼却见他兴致盎然地望着我,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然后他说:「这些人,你都认得吗?」我:「……」我以求救的目光看着谢长越,他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会儿,终于施恩般开口:「放心,届时,你就跟在我身后,我会提醒你的。」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谢长越与我刚一入宫,皇上那边便遣人将他请了过去。
说是要商议一件国家大事,徒留孤独无助的我,一人面对太后和其他妃嫔夫人们。
别人我是不认得的,但太后稳坐高位,满头珠翠,神情威严,想来我不会认错。
于是我火速跪下行礼:「令仪见过母后,愿母后长命百岁,福寿绵长。」太后冷哼一声,没说话。
旁边一个鹅蛋脸的明艳女子便捂着嘴开口了:「想不到这令仪嫁了人,性子竟然温和了许多。」呃,这是?
我迟疑地望着她,正在思索怎么圆过去,旁边一位瓜子脸的柔弱女子又开口了:「贵妃姐姐说得极是,一个月前,令仪将太后心爱的玉如意打碎时,还给了我们冷脸呢!如今变化居然这么大,实在令人吃惊不已。」贵妃再叹一口气:「看来荣嫔妹妹也与本宫有着一样的感慨。」我瞬间明白了,这两位一个是明贵妃,一个是荣嫔,都是最近比较得宠的妃嫔。她俩这么一说,旁边其他人果然配合地窃窃私语起来,还兼带着对我指指点点。
可惜这事又不是我干的,再说我们卖艺的走街串巷讨赏钱,拼的就是脸皮厚,因此我无动于衷,直挺挺地跪着听。
这下太后满意了,轻咳一声,淡淡道:「令仪,入座吧。」我坐下,开始进食,吃了没两口,忽然一位夫人将她女儿推出来,说她最近新作了一首曲子,想弹给太后听听。
我本来觉得这事跟我没关系,结果太后听完曲子,话锋一转,忽然对我说:「哀家听说,令仪出嫁前也学了一段时间的才艺?」我忽然就明白那天谢长越问我的意图了。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行了个拙劣的礼:「那令仪便献丑了。」3我实在不明白,我只不过是当着太后的面,表演了一边翻跟头一边喷火的小技巧。
她就气得胸口起伏,指着我怒道:「姜令仪,你好大的胆子!」怎么回事?好歹是上一届宫斗冠军,胆子小成这样?
明贵妃捂着嘴,惊讶道:「听说令仪出嫁前曾前往江南富庶之地小居数月,还学了不少规矩礼仪和才艺,想不到竟然学的是这种东西。」语气很有几分轻蔑。
我知道,像她这种养尊处优的后宫妃子,最看不惯街头下九流的玩意儿。
「没事。」我十分温和包容地笑,「要是太后和明贵妃第一次看觉得不习惯,令仪可以多表演几遍。」说完我当场后空翻接一个原地劈叉,然后又喷了个火。
抬起头,发现全场寂静……盯着我身后。
我回过头,看到谢长越正和一个明黄衣袍的男人并肩而立,就站在我背后的大门口,神色很是莫名。这个男人,显然就是当朝皇帝谢泽华。
「想不到令仪如今竟然有这样大的本事。」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我,以及以前对姜令仪是个什么态度,只好求助般看向谢长越。
他却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着我。我一时摸不透他怎么个意思,莫非觉得我表演的才艺太丢人了,不好意思来认领我?
想到这里,我放下火把,十分娇俏地一笑:「夫君,你快来扶一下人家。」隔着挺远的距离,我竟然清晰地看到了谢长越的瞳孔地震。
皇上大笑两声:「令仪嫁人后,这性子倒是越发可爱了。皇叔,既然她都开口了,你就快些去扶她起来吧。」谢长越走到我身边,像拔一颗葱似的把我提了起来,然后和我一起坐在了刚才的位置。
他用酒杯挡着脸,语气很奇异:「我本以为你说你的才艺是喷火,只是谦辞。」「是啊。」我谦虚地说,「没想到吧?我还会后空翻和劈叉。」谢长越:「……」一直到宴会结束,他都没再跟我说过一句话,也不吃东西。
我倒是吃得很饱,这辈子没吃过皇宫里的东西,不管什么都觉得很好吃。
桌上那一碟红豆凉糕和一整只酥皮鸡,让我一个人吃了个干净,谢长越盘子里的清蒸鱼也被我吃了。到最后我揉着胀鼓鼓的肚子,打算跟他一起出宫的时候,却有个太监来传话,说皇上召见我。
我立刻看了谢长越一眼。
他说:「我同你一起去。」太监立刻说:「皇上说,只召见山弦公主一人,摄政王只管回府休息便是。」「哦?」谢长越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这眼神不具攻击性,却莫名令人遍体生寒。
他伸手替我整了整身上的斗篷,将我鬓边散乱的碎发别到耳后去,轻声对我说,「既然如此,你去吧,记得早日回府,不要让为夫过于想念。」我眼皮跳了跳,莫名有些不安。
皇上在他的书房内等我,我进去时,他正背对着我站在桌前,仰头望着墙上挂的字画。
我观察了半天,没看出那里面有什么玄机,只好提醒他我来了:「令仪给皇上请安。」他转过头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站在暗处的缘故,那双眼睛总让我觉得怪怪的,带着一点森冷的打量。
然后他缓步走到我面前,垂眼看着我:「不必多礼。」我站直身子:「皇上叫我来,不知所为何事?」
「你进摄政王府也有三日了,可还习惯吗?」谢泽华凝视着我,没等我回答,他便忽然伸出一只手,钳住了我的下巴。
指腹冰凉,与我皮肤相贴的那一块却渐渐滚烫。
更要命的是,他一寸一寸地凑近了我,呼吸于近在咫尺的地方炽热,微微急促。
我毛骨悚然,忍不住提醒他:「那个,我是你皇姐,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你是不是朕的皇姐,朕还不清楚吗?」谢泽华轻笑一声,「若无朕的命令,楚衍怎么敢做出换人替嫁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4这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但我的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是挫败。
敢情这陈国上下最有钱有势的几个人,除了太后之外,全知道我是假冒的。
那我这个替身当的,还有什么价值和意义??
谢泽华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低笑道:「虽然你与皇姐长得极为相似,可她自恃身份高贵,是万万不会做这些事情的。所以如果朕没猜错的话,母后也知道了。」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但由于刚才吃得太饱,我一张嘴就打了个嗝。
十分响亮,还带着清蒸鱼的气息。
面前的谢泽华一瞬间面色铁青。
……好尴尬,好想逃。
迷离暧昧的气氛一下子荡然无存,谢泽华放开我的下巴,甩了甩手,淡淡道:「你还真是不拘小节。」说完就高声唤太监进来,送我出去了。
出了宫门,我才发现谢长越的马车竟然还停在原处没走,好像在等我。
十分轻巧地跳上马车,我掀开车帘,正对上里面那双目光幽深的眼睛,不由微微一怔。
谢长越伸出手,扣住我的手腕将我拽过去。猝不及防下,我站立不稳,一下子就倒进了他怀里。
我仰起头,发现那张眉眼风流、浓墨重彩的脸,就在离我极近的地方。
这个姿势,有点暧昧。
最重要的是,有点熟悉。
我在那双深邃眼瞳的注视下,渐渐有些失了神,下意识闭了闭眼睛。
谢长越又往前凑了凑,身上传来某种幽沉好闻的气息,灼热的呼吸近在咫尺,鼻尖几乎碰着我的鼻尖。
这距离太亲密了,我心怦怦直跳,咬着舌尖令自己清醒过来,结结巴巴地说:「你……我不是姜令仪。」「我知道。」他低笑一声,问我,「谢泽华叫你过去,说了些什么?」他竟然对当朝皇上直呼其名。
我终于后知后觉地记起来,此人是传闻中权倾朝野、喜怒无常的摄政王,而非我方才短暂失神时以为的那个人。
骤然清醒,我微微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眼神:「就说,今天我表演的喷火与劈叉令太后十分恼怒,让我以后进宫不要再惹太后生气。」「就这个吗?」「……嗯。」他拍拍我的脑袋,拎着我坐正了身子,眼中浮着很薄的一层笑意,好像风一吹就散了。
马车里静默了半晌,尔后谢长越淡淡吩咐:「回府。」我们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我屁股都没坐稳,宫里就来人了。
一个面无表情的老嬷嬷,两个面色苍白的小太监。
老嬷嬷带来了一封太后懿旨,说今日回门,太后见我行事不够端庄,言辞过于轻浮,特赐我《女德》一本,《宫规》一封,各抄写五十遍,待十日后进宫交付于她。
我不敢置信,惊得声音都变了调:「五十遍?十日?!」嬷嬷枯树皮般的老脸没有一丝波动:「公主接旨吧。」她走后,我立刻哭丧着脸看向谢长越:「王爷,这我抄不完啊,我写字很慢的。」谢长越却没有立刻回答我。
他只是用一种很古怪的,可又好像很温柔的眼神看着我,然后问我:
「你会写字,还记得是谁教的吗?」这还真把我问住了。
爹娘带着我走街串巷地卖艺,供养我那吸血虫一般的哥哥,当然不可能请人回来教我识字读书。可我竟然认字,也会写字,甚至还读过不少书。
像个……娇生惯养的闺阁女子。
我被这个想法吓住了。
嘴上却道:「可能是神仙教我的吧。」其实我说的,倒也没什么错。
自我十五岁起,便常常在梦境里见到一个清逸出尘的男子。
那梦境逼真得不像话,梦里我与他之间延伸出无数细枝末节的相处片段,说不定写字这件事,就是他教给我的。
可总有一团光令他面容模糊,那么多次,我始终没有看清他的脸。
谢长越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来,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我心尖上。
因着背光而来的缘故,我并不能看清他的五官,那个鬼使神差的念头在这一刻卷土重来。
谢长越,和那个人,真的好像。
他见我怔怔地瞧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伸出手来在我脸上揪了揪,皱起眉:「怎么一点肉都没有?」我扯了扯唇角,没说话。
卖艺杂耍的,头一样就是要体态轻盈。
后来我进了青楼,又被楚衍赎回去充当姜令仪的替身,愈发养得身段纤纤。
我又天生是个小脸,能有肉就有鬼了。
我不答话,谢长越也不恼,声音平和道:「白日里,我瞧着你很喜欢那一道清蒸鱼,日后我叫厨子多做给你吃。」「哦,我不是喜欢清蒸鱼。」我终于回过神,「那一桌子菜都挺好吃的,主要是我没吃过皇宫里的东西,一时好奇,就多吃了点。」谢长越终于笑了,他笑起来时眼中波光潋滟,有种勾魂摄魄的美艳。
「好,以后让你多吃点。」我本来以为他会让府里的厨子去学那几道菜。没想到谢长越直接去宫里,把那天宫宴掌勺的御厨给要回来了。
够嚣张,不愧是摄政王。
他把人带回来时,我正坐在桌前,十分痛苦地捉着笔,一笔一画地抄书。
谢长越站在桌前,将我笔下正在写的那张纸抽了出来:「不要抄了。」「你干吗呀!」我急得险些跳起来,气鼓鼓地瞪着他,「这张我都写了十几个字了,你这么一扯,落上墨点了,我又得多抄十几个字。」谢长越:「……」他叹了口气,将那张纸直接揉成一团,然后对我说:「太后此番行事,并非真的让你抄书,而是为了试探你的身份。令仪向来自恃身份,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你在众目睽睽下喷火又后空翻,她自然怀疑你。」谢长越这一番话,几乎和那天谢泽华对我说的一模一样。
以至于我对「自恃身份」的姜令仪,起了极大的好奇心。
比如为什么她身为山弦公主,和谢泽华与谢长越却不是一个姓。
比如她不是太后亲生,甚至很可能和陈国皇室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为什么会被封为公主。
但这些宫廷秘辛,我不确定我问了之后,还能不能从摄政王府活着走出去。
毕竟谢长越和谢泽华,看上去都不是太和善的样子。
于是我只能委婉地提醒他:「可是我不抄的话,再过两日入宫,太后那里恐怕交代不过去。」话音未落,他忽然欺身上前,顺势将我按倒在书桌一旁的软榻上。
然后就开始像洞房那夜一样,来剥我的衣服。
我大惊失色,疯狂挣扎:「谢长越!你要做什么!」情急之下,我甚至直呼其名。
但他似乎完全不介意,只是压着我的手,细密的吻从光裸的肩头一路往上,最后在我脖颈上用了点力气,啃出一处红印。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处印子,慢条斯理地对我说:「我已经跟太后说过了,令仪初尝人事,沉迷不已,身体已然吃不消,故而短期内不能进宫觐见。」我愣了愣,又愣了愣,等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脸红得快把自己点着了。谢长越却浅尝辄止,已经替我拢好衣襟,坐在软榻一侧,静静地望着我。
烛火在他身后,被夜风吹着微微跳动,星星点点,散出的光芒却连绵成海。
这一幕十分熟悉,好像也在我的梦里出现过。
我抬手捂住胸口,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渐渐加快。
5一直到一个月之后,太后出门,去城郊山间的长明寺礼佛,谢泽华才忽然一道旨意宣我入宫。
那也正好是谢长越出门办差的时候。
对于这个姜令仪名义上的皇弟,我实在很不乐意见面。
但他是一国之君,天命难违,再不乐意我也得去。
只是万万没想到,马车刚走到宫门口,我就碰上了楚衍。
他还是如我们从前相处那般,不说人话。
我迎着阳光跳下马车,将将站定,就听见楚衍的声音:「令仪,你怎么——哦,是映离啊。」语气从惊喜兴奋切换到索然无味,他只用了一瞬间。
接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片刻,皱起眉:「映离,你胖了。令仪素来注意体态轻盈,绝不会如你这般。」「哦。」我面无表情地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令仪她自恃身份,一定也不会像我这般想捅死你吧。」楚衍很识趣地住了口。
我又满意地把金簪插回到发间,拍拍手:「好了,我们进去吧。」但我没想到,明明是谢泽华主动召见,他却并不急着见我。
我提着裙摆,正要跨进门,就被一个小太监给拦住了。
他冲我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说:「公主,皇上要与楚公子谈话,还请您在一旁稍候片刻。」我一脸迷惑地被他往旁边带,走过长长的一段十字路,来到一座门口与庭院开满鸢尾花的宫殿。
这地方看起来有些僻静,甚至能听到清晰的鸟叫声。最关键的是,整座宫殿,空无一人。
我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话本,不由开始怀疑,难道这个小太监看似是谢泽华的人,实际上是他身边哪个妃嫔甚至太后安插的卧底?
把我带到此处,就是为了图谋不轨?
想到这里,我顿时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并不动声色拔下金簪,握在手里。
没想到小太监将我带进宫内,让我在这儿坐一会儿,便告退了。
并没有什么不轨的行为。
我并没有放松警惕,捏着金簪,目光在殿内流转,从床边轻柔的幔帐,到淡淡原木色的案几,再到窗前那面制作精良的琉璃屏风。
这一切,看上去都好熟悉。
仿佛在梦里见过。
谢泽华来时,我还愣愣地站在梳妆台前,盯着妆奁里面那支无比质朴的素银簪子发呆。
「朕与楚衍有些事要商谈,耽搁了。让你等久了。」谢泽华在我耳边轻声道。
由于距离过近,他说话间,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颈间,令我头皮发麻,难受得险些跳起来。
我猛地往旁边跨了一步,躲开了谢泽华暧昧的动作。
他倒也没追过来,只是站在原地,兴致盎然地看着我。
「皇上,我是你皇姐。」我强自镇定地提醒了一句。
他不以为意,挑了挑眉:「钟映离,莫非你做令仪的替身做惯了,忘了自己真正的出身和身份?」这话可就有点伤人了。
我瞥了谢泽华一眼,决定诈一诈他,故而冷笑道:「你还想继续骗我吗?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恐怕根本就没有姜令仪这个人吧?」没错,我心里早就有这样的疑惑了。
若说我是姜令仪的替身,其他人总该有个对待替身的样子。
可不管是谢长越还是谢泽华,表现都太奇怪了。何况我自己身上,也有诸多疑点。
我结合之前看过的一些话本,开始进行我的推理:「其实根本不存在什么替身,我就是姜令仪本人,对不对?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我失忆了,不记得自己是谁,所以你们干脆为我编撰出这样一个身份。」谢泽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支着下巴,不置可否地看着我:「继续。」「我印象里总是梦到一个神仙一样的人,陪着我读书识字,教我学琴作画。这梦境太过真实,时常让我怀疑它与现实有什么关系。其实那就是我失去记忆前做过的事,而那个人,不是谢长越,便是你,是不是?」听我说完最后一个字,谢泽华终于笑了起来:「你想象力还挺丰富的。」我瞪他:「你就说是不是吧!」「自然不是。」他嗤笑一声,语气不屑,「钟映离,你不要忘了,你会喷火,会吞剑,还会胸口碎大石。
令仪再怎么不得太后喜爱,也是公主,是朕的皇姐,怎么会去做这种事?」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找不到反驳的借口。
我有些丧气地在谢泽华身边坐下来,随口问他:「既然如此,你叫我进宫来干什么?」「朕有意接你入宫为妃,故而来问问你的想法。」「?」我匪夷所思地望着他:「你是否忘记了,我现在是谢长越的妻子?」「自然没忘,可谢长越名义上的妻子是令仪,而你,只不过是朕遣楚衍寻来的一个替身。」他一口一个替身,弄得我很想弑君。
「所以,倘若你愿意的话,朕可以叫楚衍从山间接回令仪,再将你接入宫中封妃。」他冲我笑了笑,眼中有光芒亮起,仿佛很宠溺我的样子,「贵妃之位,你觉得如何?」我面无表情:「哦,我不愿意。」谢泽华也不生气:「为何?难道你觉得做朕的贵妃,还不及留在谢长越身边,当令仪的替身吗?」替身,又是替身!
我忍无可忍,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摄政王权倾朝野,你不过是个傀儡皇帝。做他的王妃,哪怕是个替身,也比做你的贵妃好啊。」谢泽华一霎间黑了脸,伸出手来捏着我的下巴。等目光落在我肩头和颈间的吻痕上时,他的眼神更冷:「钟映离,你莫非以为朕真的不敢杀你?」我虚张声势:「你若杀了我,当心谢长越回京后找你算账。」这话自然说得我万分心虚,虽然很伤自尊,但说破天去,我也的确是个替身,谢长越哪里会为了我得罪谢泽华?
只是心中不免泛起微妙的酸涩。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谢长越对我并不算坏,甚至可以说是很好。
而我每每将他与梦中那个身影放在一起时,便总是产生一种庄周梦蝶的虚幻感。
我分不清,那令我心头悸动的,究竟是梦中人,还是眼前人。
却很清楚,在他心里,我不过是顶替姜令仪的存在。
但我没想到的是,这句话出口后,谢泽华动作一顿,竟然真的缓缓放开了我。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看来你与谢长越十分恩爱。」这指的大概是我颈间的吻痕。
我没好意思说,我与谢长越之间最亲密的接触也就仅止于此,只是故作骄傲地点了点头:「自然鹣鲽情深。」谢泽华站起身来,侧身对着我。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冷淡的声音:「朕遣人送你回去。」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6当天晚上谢长越就回来了。
一袭暗紫色衣袍,气质清贵,身上带着洒落月色清辉的寒气,还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
我眼尖,瞧见他白皙修长的指间凝着一抹红,十分怀疑他不是去办差的,而是去杀人的。
丫鬟递上帕子,谢长越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指间的血,转头望着我低笑:「映离。」虽然我是个替身,但他日常唤我都直接叫我的名字,做到了最起码的尊重。
而且这些日子,我住在摄政王府,日子比从前好过太多。
谢长越很是纵着我,吃穿用度上,比之前在楚衍那里还要优待些。摄政王府的下人也很尊重我,完全没有什么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的话,也没有哪个心仪谢长越的得宠丫鬟,故意给我使绊子。
对比话本里那些替身王妃替身皇后之类的角色,我的待遇竟然还算不错了。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跟他说:「今天皇上召我入宫,与我说了些话。」谢长越擦手的动作停顿住,眼中的光芒微微一暗,声音里藏着一抹冷意:「说了什么?」原本我想将谢泽华打算接我入宫为妃的事告诉他,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迟迟吐不出来。
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道:「没说什么,就闲聊了几句,我觉得他可能有些怀疑我的身份——我与山弦公主,真的长得很像吗?」我不信谢泽华的话,因此又来试探谢长越。
可他看着我,淡淡一笑:「不能说是十分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不然,宫宴上那么多人,怎会这么顺利就瞒天过海?」我哦了一声,没有再多问。
脑中却又冒出了新的猜测。
假如姜令仪真的存在,如今的她,还活着吗?
这个猜测刚冒出来,我浑身一颤,顿时感觉周围的气氛都变得阴森起来。
「怎么了?冷吗?」谢长越的声音忽然在我发顶很近的地方响起,语气里带了些令我捉摸不透的复杂情绪。
「没……就是想到了之前看过的一个话本,里面的故事有点恐怖。」我有些仓皇地抬起头,正对上他波光粼粼的眼睛。
然后他柔软的嘴唇倏然擦过我的额头。
力道不重,轻如鸿毛,可宛如在我心头重重一击。
其实我与谢长越之前并非没有亲密接触过。
许是为了向太后证明他所言非虚,这一个月以来,他只要歇在府里,每夜都是和我同床共枕。也会在我身上摸一摸,啃一啃,亲一亲。
但最多也就这样了。
有一回他亲得我身子都软了,伏在我胸口喘着气,分明已经情动不已,却还是没有再往下进行。我意乱情迷,忍不住问他:「你是否觉得同我行房,对不住姜令仪?」谢长越的眼神忽然就暗了下来。
他伸出手来,盖着我的眼睛,低声道:「映离,不要在这种时候提起她的名字。」眼前光芒被骤然遮盖,陷入一片黑暗。
我不能在这种时候提起姜令仪,大概因为她在他心里,是白月光一样的存在。
一瞬间,我就清醒了。
我不是姜令仪,他也不是那位在梦里与我温存的神仙。
但这一刻,那个轻轻落在我额头上的吻,让我心里没忍住又起了波澜。
我下意识想躲闪,却被攥住胳膊。
谢长越叹了口气:「少看点乱七八糟的话本。」这天夜里,他还是歇在我房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说我害怕的缘故,一整晚,谢长越都把我搂在怀里,温柔安抚。
第二天早上,谢长越去上朝前,我暗示他,摄政王府的菜吃腻了,我想出门去觅食。
谢长越凝视了我许久,就在我以为他看穿了我的意图时,他却淡淡一笑,答应下来。
然后我出了门,直奔楚衍开的酒楼。
他看到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映离,你来找我干什么?摄政王还在京中,你不怕暴露身份吗?」我实在没好意思告诉他,其实谢长越早就知道我不是姜令仪了。
只能含糊其辞:「没事,他忙着呢,没空管我。」楚衍又问了一遍:「映离,你突然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别整那么书面的说辞,我就是来问你一句——」我挥挥手打断他,接着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楚衍:「山弦公主,她现在到底在哪里?」楚衍神情一凛,警惕地看着我:「你要做什么?」我步步紧逼:「我要见她!」「你见令仪干什么?」
楚衍左右瞧了瞧,发觉没人后,一把将我拽到了楼上雅间,低声道:「我警告你,钟映离,你一天是令仪的替身,就一直是令仪的替身,莫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然后抬起来,往楚衍头上拍了一巴掌。
我忽然发现,谢长越虽然不爱我,却很纵容我。
已然把我纵得,比从前街头卖艺时嚣张很多。
楚衍刚把我从青楼里赎出来的时候,别说打他了,我连反驳他一句话,都要先在心里过一遍,看看是否合适。
「你放心,我没别的想法,就是想见一见山弦公主,跟她打听一些事。」顺便……求证一下,我的一些猜测,究竟是不是真的。
我想了想,决定委婉地暗示一下他:「近日,许是我的某些言行与小习惯,同公主不太像的缘故,摄政王似乎有些怀疑我的身份了。」楚衍吓了一跳,他说:「肯定是你吃胖了这么多,令摄政王怀疑了,回去赶紧瘦些吧。」我想弄死他。
不过说到最后,楚衍还是答应了我的要求。
他说,山弦公主如今隐居在山间,出来需要点时间。
他会安排好,等到十日后的同一时刻,让我来此酒楼的后院中,同姜令仪见面。
我正点着头,目光不经意往窗外一扫,陡然凝固在那里。
楼下长街上,谢长越正骑着马远远地往这边走来。
「低头!」我冲着对面的楚衍一声轻喝,他吓了一跳,猝不及防下,十分听话地将头埋了下去。
谢长越很快就看到了我。
他策马行至窗下,仰头看着我。
长街冷清,景色与我一同倒影在他瞳孔里,一时令我分不清,究竟是天,还是我更明晰。
「公主。」在外人面前他惯常这么唤我。
我微微低头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谢长越又问:「公主不介意本王上来同你一起吧?」这我能说介意吗??
我僵硬地笑了笑:「自然可以,王爷请便。」然后谢长越就翻身下了马,大步向门内走来。
7我慌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见楚衍这件事我该瞒着谢长越。
我用力地去推对面的楚衍:「快快快,你赶紧离开这里,我是瞒着谢长越来见你的,绝对不能让他看见你。」楚衍深吸一口气,眼神也有些慌乱:「这酒楼中只有一处楼梯。」说完就十分紧张地盯着楼梯口。
虽然谢长越暂时还没有上来,但我觉得他随时有可能出现在楼梯口,然后对着我和楚衍露出十分森冷的表情。
宛如偷情被捉奸在床的慌乱团成个团,在我心头滚来滚去。
我转头跟楚衍说:「你翻窗走吧。」没等他同意,我已经用街头卖艺杂耍时练出的一把力气,拎起他的后脖领,把人从窗口扔了下去。还好还好,楚衍人挺瘦,我拎得动。
就在楚衍落地并发出一声惨叫的同时,谢长越的声音在我身后不远处响起:「公主。」我砰地一声关掉窗户,努力压下心中的慌乱,转头看着他笑:「王爷来啦。」他的目光扫过我面前空荡荡的桌面。
我赶紧说:「本宫略一思索,决定等王爷上来了再一起点菜。」谢长越点了点头,十分随意地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我唤来小二,问谢长越想吃什么。
他慵懒地支着下巴,瞧着我:「随意吧,公主喜欢就好。」我心中装着事,也懒得选,随便点了几个菜。
他倒是颇有闲情地给我夹菜,我吃一口他就再夹一筷子,吃两口就直接给我盛一碗,最后满桌的肉几乎都进了我的肚子。
我主要在一边吃,一边观察谢长越的神情。
最后这菜到底是什么味道,我压根儿没尝出来。
只在心里默默推测:谢长越应该没有发现我与楚衍私会……吧?
当夜,谢长越带着一叠类型各异的话本子来到我房里。
他身后跟着四个小丫鬟,手里还各自抱着一张琴、一把琵琶和一副棋,甚至还有一只圆滚滚的白毛小狗。
「映离。」谢长越在我面前坐下时,我还在啃一个桃子。
原本这还不是桃子的季节,很贵,但他听我说爱吃,就命人快马加鞭从南方运了好些过来。
他目光从我指间淋漓的汁水上扫过,眼中忽然多了些笑意,然后伸出手指敲了敲桌子。
「这些都是送来给你的。」「……为什么?」谢长越忽然沉默下来。
他挥挥手,几个丫鬟很自觉地放下东西走了。
圆滚滚的小狗跳进我怀里,我在骤然温软的沉甸甸手感中,听到了他的声音:「山雨欲来,京城将乱,你最近,无事便不要出门了。」这天夜里,谢长越并没有和我一起睡,接下来几天也是如此。
听丫鬟说,他一直宿在书房,几乎每天都和心腹彻夜长谈,似乎在商议什么大事。
小厨房的段大嫂也告诉我,她白日里去买菜时,发现京城戒严了许多,哪怕是菜市这种地方,竟然也有禁卫军在巡逻。
她犹豫了一下,接着凑到我耳边来,小声说:「听说,太后礼佛结束,要回京了。」我当场愣住。
到了我与楚衍约定的那一日,天色一早就阴沉沉的,风中不时掠过几丝细雨。
谢长越不在府中,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鬼鬼祟祟地出了房门,从后门溜出王府,坐上马车,一路往酒楼驶去。到了后院门口,房门虚掩着,却不见楚衍人在哪。
我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下,还是推开了房门。
下一瞬,我只想立刻关上房门,转头滚回摄政王府,待在我的小床上,与我新养的小白狗虚度一整天光阴。
但院里的人没给我这个机会。
「映离,站住。」他的声音很轻,很平静,但似乎裹挟着巨大的力道,把我砸得头晕目眩。
不大的后院中,谢长越端坐在石桌前,一袭玄衣,长发披散,眉眼冷峻,面前放着一只酒壶。
他动也没动,只是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却感觉自己已经被他的目光凌迟了。
我用手紧紧扣着门环,睁大湿漉漉的眼睛,努力扯出一个无辜且楚楚可怜的笑容来:「王爷,好巧啊。」谢长越也冲我笑,笑里藏刀:「不巧,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你的。」我手下一用力,差点把整扇门抠下来。
还有什么可辩解的,显然那天他已经看到了楚衍,却装作不知,还颇有闲情地同我吃了顿饭。
背地里却马上找到楚衍,问出了我与他约定的见面时间和地点。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怪谢长越心机深沉,还是该怪楚衍太过没有气节。
在我大脑飞速转动的时候,谢长越已经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了我身前。
我抬起头问道:「楚衍呢?」谢长越眸光微微一沉,忽然低下头,灼热的呼吸一寸寸凑近了我的鼻息。
他嗓音沉沉:「映离,我若是你,便不会在这种时候,提起别的男人的名字。」话音未落,他似乎失去了耐心,一把抱起我,上了一旁停着的马车。
「回府。」他吩咐完我才发现,车夫也是摄政王府的熟面孔。
这可是我特意在市集上雇来的马车啊!这人的心机是有多深沉!
我被谢长越圈在怀里,外面雨疏风骤,他滚烫的体温却于衣衫摩挲间,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我身上。慌乱之中,我下意识想挣脱,却被谢长越牢牢扣住肩膀。「映离。」他说:「你知道楚衍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说你出身青楼,与他有旧日情谊,此番找他,为的是……红杏出墙。」我怔了怔,险些从谢长越怀里跳起来,怒不可遏道:「胡说八道!」那天下手还是太轻了!我就知道这厮不是好人!
「我不信他,他素来倾心令仪,自然万事以保全她为先。可是映离,你找令仪,究竟是要做什么呢?」谢长越叹息般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这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痛楚,刺得我心脏也隐隐作痛。
我稍微推开他一点,小声说:「我只是想见山弦公主一面。」谢长越又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然有凌厉的箭矢破风而来,穿透马车壁,深深插在另一侧的木板上。我愣在原地,心头忽然浮现出悚然凉意。
没等我反应过来,谢长越一把将我揽进怀里,肃冷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映离,不要抬头。」接连几声箭矢的破风声之后,紧接着响起的就是兵刃相交的声音,还有急骤的风雨声。
我的脑袋埋在谢长越胸口,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清晰地听到每一道声响。
无比惊险,却也……无比熟悉。
我闭上眼睛,支离破碎的画面涌上脑海。
宫殿外被踩碎的鸢尾花。
染血的幔帐。
破碎的琉璃屏风。
还有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唯有眼神布满痛楚,与刚才谢长越看着我的目光渐渐重合。
我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揽着我的谢长越忽然一声闷哼,接着血腥味渐渐在马车里蔓延开来。
我猛地抬起头:「你受伤了?!」他拢了拢肩膀上破裂的衣衫,脸色微微苍白:「一点擦伤,不碍事。」虽然箭矢只是从他肩头擦过,但也破开了一层血肉,鲜血浸透衣衫,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我想到之前谢长越跟我说,京城将乱,让我无事不要出门,心头终于浮出几分懊悔之意。
8马车行至王府门口时,已经千疮百孔。
我扶着谢长越,跌跌撞撞地下了马车。
明明受伤的是他,可他竟然站得比我还稳,还在声音冷静地吩咐侍卫:「把尸体都处理干净些,查清楚,究竟是谁派来的人。」顿了顿,他的眼中翻滚起几丝杀意。
「连这么点时间都等不及,想来是走投无路了。」等我们进屋时,他浑身已经湿透。
管家请来了大夫,看过之后,说谢长越的伤没有大碍,上药后养着就没事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随即想到谢长越受伤的原因,是为了出去逮我,不由十分心虚地站在一边,埋着头。
谢长越伸出手,扣着我的手腕,扯着我跌坐在他身边的软榻上,目光沉沉地看着我:「你要见令仪干什么?」「……」「你宁可信楚衍,都不愿意信我吗?」我猛然抬起头,看着谢长越,嘴唇翕动两下,到底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就在我与他之间的气氛越来越肃穆时,被我起名为白白的小白狗,忽然汪汪叫着冲了进来,并且直接跳上来,咬住了我的袖口,把我往谢长越那边拖。
尴尬又肃穆的气氛,就这样被狗叫声打破了。
他有些无奈地扯扯唇角,抬手抚了抚小白狗的脑袋,站起身来要走。
「站住!」刚发出声音我就后悔了。
但眼看谢长越已经转过头,站在跃动的烛光中定定瞧着我,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你今夜不和我一起睡吗?」谢长越静默片刻,忽然勾着唇角笑起来:「映离希望我留下,和你一起睡?」丫鬟很自觉地退了下去。
连白白也很有眼色地溜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在我逐渐剧烈的心跳声里,谢长越踩着地面明明暗暗的光,一步步向我走来。我咽了咽口水,意识到不妙,下意识想跑,却被谢长越困在两臂之间,将我按在软榻上。
他慢条斯理地脱了我的外衫和罗裙,又剥下中衣。
等只剩下一件雪青色的小衣被我死死按住的时候,谢长越终于停住动作:「怕了?你不是要和我一起睡吗?」我觉得我们对这个动词的理解出现了一些偏差。
「那个……你还受伤着呢,我的意思是纯睡觉——」我话还没说完,就被谢长越的吻堵了回去。
这是个绵长又湿润的吻,与从前的浅尝辄止截然不同。
我在很近的距离,看到谢长越的眼睛一点点被填上欲色,忽然意识到他可能要来真的了。
怎么说……紧张的同时,还有点期待。
由于太累,中间的许多细节我都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自己在谢长越情动时,又十分没有眼色地问了一句:「你现在能分清,躺在这里的是我还是姜令仪吗?」谢长越揪着我衣襟的手僵了僵,随即惩罚般加重了动作。
「映离,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他的手伸过来,笼在我胸口,慢条斯理地动作了一会儿,忽然暧昧地笑了起来,「映离这里一片柔软,怎么能碎得了大石呢?」谢长越竟然说!荤!话!
我蓦然睁大了眼睛,收紧了扣在他颈后的手。
第二天醒来时,外面还在下雨。
谢长越的手搭在我胸口,被我小心翼翼挪开。
他昨天受了伤,又受了累,这会儿还在沉沉睡着,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闭着眼睛时,谢长越身上没了那股锋芒毕露的凛冽气势,漂亮的脸看上去甚至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我专注地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听见他问我:「看够了吗?」「……」「好看吗?」我吞了吞口水,缓缓往后退:「挺好看的……」完了,后面是墙。
我的后背刚碰着墙壁一瞬,又被谢长越扯了回来,低头吻着我的锁骨:「天色尚早,不如映离同本王,再歇一歇吧。」这一歇,就歇到了中午。
雨停了,天色放晴,一室大亮。
谢长越没有再追究我与楚衍私下见面的事情,却也还是没有告诉我,姜令仪与我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他肩头的伤养了好几日才好,伤口愈合得差不多时,关于那一日刺客的来历也有了结果。
「是太后手下的人。」谢长越的手下来报时,我正在啃桃子。
感觉涉及到关键机密,我下意识想走,却被谢长越拽回去,跌坐在椅子上,然后就听到了如此劲爆的消息。
太后的人?是那个看到我喷火就呵斥我大胆的太后吗?
谢长越神情依旧平静,眼神如一汪深潭,令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听完,挥挥手,让手下退了下去,又转头看着我:「桃子好吃吗?」我点了点头。
谢长越终于笑了起来,他摸摸我的头,伸手从果盘里又拿了个桃子,放进我手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觉他像在喂猴。
「喜欢就多吃一点。」说完这句话他就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我下意识抬起头,目光追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了门口。
阳光从门外落进来,他的身影一半落在光里,像是要就此消融。
我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谢长越。」他步伐一顿,停在原地,片刻后,忽然转过身,大步向我走来。
步履微微急促,行走间,有风从缝隙里穿过,拂动衣摆和袍袖。这一幕与我脑海中某个一闪而过画面交叠,等我回过神,他已经重新站在了我面前。
「映离,我要出一趟远门。京城太乱,四处警戒,你好好待在府中,不要出门。」这是他第二次这样嘱咐我,语气愈发郑重其事。我刚点了点头,一个吻就印了过来。
我口中还残留着桃子的香气,湿湿润润地传递过去,被送回来的时候,更为清甜。
良久,谢长越终于从我唇上离开。
「我走了,映离,不要再相信任何人。」9谢长越说走就走,当天就骑上马,与几个手下出了京城。
我想到他肩膀上的伤口其实并没有完全愈合,不免有些担忧。
但就如谢长越所说,京城越来越乱,即便天子脚下,戒备森严,还是没能阻挡流民的涌入,冲突频生。我待在摄政王府中,不敢再出门。
只是听婢女提起,陈国首富楚衍失踪了数日后,又重新出现在自家府邸门口,且昏迷不醒,被小厮抬进府中后,大门紧闭,再也没出来过。
看来谢长越临走前,还是让人把他给放了回去。
从楚衍把我从青楼买回去起我就知道,他对姜令仪一往情深。
但我万万没想到,他为了不供出姜令仪,不惜捏造我与他之间有私情。
想到这里我就背后发凉,倘若谢长越不信我……我怔了怔。
因为我骤然发觉,倘若谢长越不信我,我第一反应不是大骂楚衍,而是他竟然不信我?
按照我看过这么多话本子的经验,我如此在意谢长越,大概率是喜欢上他了。
可我与他之间,还隔着一个不明不白的姜令仪。
我咬着手指开始数日子,然而等我把两筐桃子都吃完了,也不见谢长越回来。
反倒是京中不断有消息传来,说太后野心渐巨,借着礼佛的名义出京,实际是为了暗中调动兵马,意图谋反。
好家伙,太后谋反,话本子里都不敢这么写。
给我传递消息的婢女童儿喝了口茶水,继续输送情报:「公主可知,不仅您非太后所生,就连皇上也并非太后血脉?太后从京郊的长明寺中带出一个少年,说那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您和皇上都是……」她看着我,小心翼翼地吐出最后两个字:「野种。」摄政王府里,只有谢长越的很少几个心腹知道,我并不是姜令仪。
但童儿只是后厨里帮忙的小丫头,自然不知道真相,还把我当作姜令仪,又怕我伤心,所以说得小心翼翼的。
故而我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叮嘱道:「无事。你都说了,太后要谋反,这种谋逆之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信不得。」童儿猛点头。
「好了,你下去吧。」童儿走后,我坐在桌前沉思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准备起身,去找管家过来吩咐点事。没成想,我穿过长长的走廊,刚来到前院时,便陡然与一个行色匆匆的人相撞。
「啊!」我被撞得连着后退了两步,等站定身子,抬头看去,才发觉面前这人看上去有点眼熟。
「山弦公主,正巧您在这儿,皇上有令,召您即刻入宫。」他一开口我就想起来了。
这不是上回宫宴结束后,传召我去谢泽华那里的那个小太监吗。
我问他:「皇上有没有说,召本宫入宫何事?」他摇头。
我哦了一声:「那本宫身子不适,就不去了。」话音刚落,我便听到谢泽华沉沉的声音从门口响起:「身子不适?朕瞧皇姐倒是活蹦乱跳得很呢。」他竟然亲自来了!
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妙,警惕地后退一步,谢泽华却不紧不慢踩着我的步伐跟了上来:「皇姐难道不担心谢长越的安危吗?」我愣了愣,心头蓦然窜上一股凉意。
「谢长越出事了?」我往前一步,揪住他的衣襟,咬牙道,「在哪里?」谢泽华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朕带你去找他。」他把气氛塑造得恰到好处,以至于我深陷对谢长越的担忧之中,几乎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然而我跟着他的步子走到门口时,脑中忽然闪过谢长越临走之前对我说过的话。
「映离,不要再相信任何人。」我忽然站住了脚步:「我不去了。」谢泽华动作一顿,转头看着我,勾勾唇角:「皇姐真是冷酷无情,谢长越可是你的夫君,你竟一点都不担心他吗?」他明明知道我是谁,偏偏还一口一个皇姐地叫着,想必说起假话来也是毫不脸红。
但他毕竟是皇上,我又不能直接和他撕破脸。
我眼神闪烁了一下:「我……我有孕了,孩子不能奔波,就还是不去了,让谢长越自生自灭,自己多保重吧。」说完,我不顾面前谢泽华陡然发沉的脸色,转身要走。
后颈却骤然一痛,然后我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
10鸢尾花的紫色连成片,然后被马蹄踩碎,湿润的香气混合着迷迭香的味道,飘飘荡荡地游入殿内。
一身戎装的谢长越站在我面前,眼中满是痛楚之色。
奇怪的是,他看上去年轻许多,声音里含着一丝沉痛的血气。
「映离,我送你回家。」我睁开眼睛,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嘴唇紧抿,眼中情绪一片沉暗,仿若夜色。
是谢泽华。
我警觉地盯着他:「你要干什么?」他笑了起来:「皇姐连声皇弟都不肯叫了吗?」「少废话!」我瞪着他,冷冷道,「你分明知道我是谁,却把我带进山弦公主的寝宫,究竟有什么目的?」「目的?」谢长越扯扯唇角,声音有些阴冷,「钟映离,你很清楚,谢长越权倾朝野,连朕也要受他辖制。无论怎么说,朕都是陈国的皇帝,岂能容他一直作威作福下去?」哦,我懂了。他是想拿我当人质,威胁谢长越。
谢泽华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且不说谢长越毕竟是摄政王,感情和权势对他来说孰轻孰重很难说。
单说重要性,恐怕他绑架真正的姜令仪,都比绑架我有效。
我把这话问出来之后,谢泽华一时没说话,反倒意味深长地盯了我许久,才轻飘飘地冷哼了一声:「呵……姜令仪?」然后他就走了。
我努力从床上爬起来,才发现自己浑身酸软无力,能走路已经很勉强,想出宫根本不可能。
寝宫门口守着两个膀大腰圆,面无表情的宫女,我问什么她们都不答,只有提出衣食住行方面的需求,她们才会照办。
傍晚,我用过晚膳,沐浴之后,让宫女帮我搬了个椅子坐在殿外,盯着那片鸢尾花发呆。
谢泽华忽然出现了。
他提了一个油纸包放在我面前,若无其事地说:「朕命楚衍给皇姐买了宫外的桂花糕,皇姐来尝尝?」我已经懒得纠正他的称呼,何况这人天天给我下软筋散,令我全身无力,我很愤怒,实在不想理他。
结果谢泽华还不屈不挠:「皇姐这样生朕的气,是气朕将你带进宫中,还是气谢长越迟迟不来救你——和你腹中的孩子?」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尤为轻浮。
当初,把我带进宫的第二天,谢泽华就找了太医来给我诊脉,确定了我没有身孕之后,他就让太医退了下去,然后对着我冷笑。
我强撑气势:「笑什么笑?若不是你强行打昏我带进宫来关着,我的孩子怎么会没了?」这话刚说完,谢泽华忽然欺身上前,整个人覆在我身上。
我吓了一跳,想推开他,然而身中软筋散,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软绵绵的抗拒反倒有了几分欲拒还迎的感觉。
谢泽华低头在我唇上点了点,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眼中染上一点欲色。
他哑着嗓子说:「朕可以还你一个孩子。」我心头大惊,拼命挣扎,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气,还真让我把谢泽华给掀开了。他也不恼,在床边站直了身子,淡淡道:「既然映离不肯,那就算了吧。」桂花糕被放在我旁边,散发出十分清甜的香气。
我认得,这就是摄政王府附近,那家京城老字号糕点铺里的桂花糕。
我严重怀疑,楚衍是故意的。
为了报谢长越把他抓回去的仇。
我冷淡地说:「没胃口。」谢泽华沉默片刻,忽然道:「等你见到谢长越,兴许就有胃口了吧?」我本来已经在心里反复说服自己,不管谢泽华说什么都不动怒,这下还是忍不住抬起眼看他:「谢长越回来了?」谢泽华扯扯唇角,眼神里多了一丝凉意:「放心,你很快就会见到他的。」接着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桂花糕,丢在地上,淡淡道:「皇姐不想吃,就丢了吧。」说罢,他拂袖而去。
我盯着满地的桂花糕碎屑,怔怔地想着事情。
这些天,我住在姜令仪从前的寝宫中,脑中和梦境里,出现了越来越多支离破碎的画面,熟悉却又陌生。我怀疑,我以前真的在这里住过。
只是发生过一些事情,让我丢掉了这段记忆,想不起来了。
望着夜色下舒张的鸢尾花,我莫名有种直觉——很快,我就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事实证明,我的直觉很准确。
因为没过两天,我还待在殿内纳凉的时候,忽然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什么动静。
接着,没等我反应过来,宫殿大门被谢泽华蓦然推开,面沉如水的他大步走进来,一把从软榻上拎起我。
他冷冷道:「你不是想见谢长越吗?朕现在就带你去。」谢泽华把我一路带出寝宫,带到朝阳殿外,两军对峙的现场。
台阶之上,是他和他的宫廷禁卫军,还有被他挟持的我。
台阶之下,是一身玄衣,面色沉冷的谢长越,他身后的铁甲军——以及站在他身侧,一袭红衣,眼神凛凛的姜令仪。
11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为什么我冒充她也没人认得出来。
她的脸,她的五官,她尖尖的下巴,还有那双粉褐色的眼睛,几乎同我一模一样。
只不过她身上那股独一无二的高贵气质,我这种冒牌货,恐怕下辈子都学不过来。
但这气质,偏偏又与她身侧的谢长越无比相配。
我心头陡然冒出一股酸涩。
谢长越看到谢泽华身边的我,神情就微微一变,接着从腰间利落地抽出长剑:「皇上绑走本王的夫人,究竟有何用意呢?」谢泽华似笑非笑:「皇叔记错了吧?你身边的那个,才是朕的皇姐,你的正妻,山弦公主姜令仪。」「皇姐」两个字,他咬得极重,以至谢长越身边的姜令仪面色愈发冷凝。
她冷冷地看着谢泽华,连余光都没给我一个:「谢泽华,本宫说不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进宫为妃,你真以为找个冒牌货回来,就能一辈子顶替本宫的位置?」谢泽华好像对这两人直呼其名的行为一点都不生气,仍然在笑。
「皇姐说笑了吧?这天下之人恐怕都心知肚明,你与朕之间并无血缘关系,又何谈什么不韪呢?」天下人?
我在一旁诚实道:「不,像我嫁进摄政王府之前,就不知道这事。」「……」谢泽华笑容一僵,目光扫过我,咬牙道:「闭嘴。」他手里的匕首还抵着我的后腰,我只好乖乖闭嘴。
谢长越看着我,阳光把他的瞳色照得极浅,里面一片平静无澜。
我心头发酸,略略抬高了嗓音道:「王爷既然寻到了真正的公主,我也可以功成身退了。」就是不知道,姜令仪那些嫁妆能不能不退,我都用了一些了。
谢长越微微一颤,眼中一瞬波澜涌起,再不掩饰清晰的痛楚。
他没回我的话,却对我身边的谢泽华说:「皇上究竟怎样才肯把映离还给我?」谢泽华不答话,又深深地看了他身旁的姜令仪一眼。
那眼神,万分复杂,似乎连姜令仪本人也有些微的触动。
我终于看明白了,谢长越、谢泽华和楚衍喜欢的人都是姜令仪,但这三个人,姜令仪一个都不喜欢。所以她不入宫为妃,不嫁楚衍,宁可去深山隐居,也不与谢长越成亲。
「映离?」谢泽华低声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忽然笑起来,「皇叔莫不是忘了,她钟映离与山弦公主,本就是亲姐妹?当初姜将军战死沙场,膝下一对刚满月的女儿,一个入了我谢家皇门,做了金枝玉叶的公主;一个流落民间,干着街头最下九流的勾当——皇叔可分得清楚,自己倾心之人究竟是谁吗?」???
他说什么??
我震惊地看着身旁的谢泽华,迟滞许久才理解了他这一段信息量巨大的话。
然而还没完,谢泽华又把原本抵着我后腰的匕首抽出来,横在了我颈间:「皇叔娶了朕名义上的皇姐山弦公主为妃,朕则纳民间之女钟映离入宫,以贵妃之礼厚待,皇叔可有异议?」谢长越闭了闭眼睛。
「皇上,臣明白。当初的事情,是臣自作主张,才将映离牵扯进来,还望皇上不要怪罪映离。臣自请求去,献上铁甲军与玄甲军兵符,从此再不过问朝政。」这一段话,他一字一句地说完,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臣把公主还给皇上,现在皇上可以把映离还给臣了吗?」我愣愣地瞧着他,心头被密密实实的疼痛与酸涩填满。
谢长越目光不动地凝视着我,声音听上去好温柔。
他说:「映离,别怕,我送你回家。」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尘封已久的禁锢,一瞬间,潮水般的记忆涌上来,几乎将我全然吞没。
十四岁那年,我在街头卖艺时,忽然有人将我掳走,一路带进宫中,一座富丽堂皇的寝宫里。
这寝宫门前开遍鸢尾花,极好看,而宫内,琉璃屏风晶莹剔透,幔帐轻柔似雪,香炉里有迷迭香淡淡的味道。
我就是在这里认识的谢长越。
那时他尚且十分年轻,面对我时却很温柔,一进门就问我:「离开你爹娘,可还习惯吗?」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是有些不习惯,可他们对我不太好,我连饭都吃不饱,这里却有很多好吃的。」
谢长越眼神微微一凝,随即一只手便落在了我头顶。
「那你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我在这里住了一年。
谢长越几乎每天都会来,教我读书识字,给我做漂亮的裙子,还给我买许多好吃的点心。我咬着桂花糕,怕他一不高兴觉得我白吃白住,以后就没有这些东西了,于是在他第二天进门时,主动提出要给他表演杂耍。
说完,不等谢长越同意,我便当场给他表演了一个接连后空翻。
但我学艺不精,翻到一半便脚下一滑,摔倒了,还擦伤了手心。
谢长越一边给我上药,一边无奈地告诉我,我不需要表演什么才艺,只是以后可能会有奇怪的人隔三岔五过来,让我要记得,面对他们时,自称是山弦公主。
「倘若他们问起别的,你只冷着脸,什么话都不用答就行。」我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照做了。
从那天起,不仅白天会有人过来盘问我,甚至夜里也会有人偷偷潜进来,将锋利的刀刃抵在我喉咙上,让我交出兵符。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兵符,便冷着脸不说话,谁知那人一怒之下,竟然将匕首插进了我肩头。
我尖叫一声,疼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脸色苍白的谢长越便守在了我床前。
接触到我尚且有些迷离的目光,他嘴唇翕动两下,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我被子里的手:「令仪,你不要怕,以后我只要有空,夜里都会来陪着你。」我觉得他真奇怪啊,我明明叫映离,他却发不对我名字的读音。
但想到谢长越晚上会来陪我,我还是很快乐地点了点头。
到了那天夜里,他屏退下人,坐在床前守着我睡。
我却往里退了退,给他让出了一块地方,示意他上来一起。
谢长越眸光微微一深,摇了摇头。
我们在街头卖艺时,我听隔壁帮厨的大婶提过,倘若女子倾心哪个男子,日后就会同他一起睡觉。
想到这里,我便对谢长越说:「我倾心你,我们可以一起睡。」但他最后还是没有同意。
只是我睡到深夜,朦朦胧胧感受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我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12谢长越一开始,的确是每一夜都来陪着我的,可他后来似乎越来越忙,三四天才来一回。这时候,夜里来的人又频繁起来,他便拨了几个穿得乌漆嘛黑的大哥守在门口,说是他的心腹暗卫,可以保护我。
我在这样险象环生的环境里生活了大概一个月。
直到那一日。
我刚起来,洗漱完毕后,想去寝宫门前采些鸢尾花回来。
然而我刚提着裙摆到花丛前,远处忽然传来喊杀声。
接着一阵急促的响过后,一堆人涌进来,将鸢尾花踩得粉碎。
他们手里的刀剑还在淌血,我吓得尖叫着往殿内跑,谢长越那几个心腹暗卫都在拼命抵御,可还是难顾周全。
几个人追着我进门,掀翻琉璃屏风,在清脆的碎裂声中,长剑从我身后肩头,再一次刺了进来。
谢长越赶到时,那人正好将剑抽出来,我的血洒在幔帐上,身子无力地倒下去,只来得及与谢长越剧痛彻骨的眼神对上短短的一瞬。
「映离,是我的错……我不该为了保全令仪和她手里的东西,把你接进宫里来……」他颤抖着抱起我,贴着我逐渐失温的脸颊,踩着满地浸了血的鸢尾花碎片,一步步向外走去。
我嘴唇一张一合,艰难地同他说:「这一次……你总算叫对我的名字了……」原来谢长越,同梦中那个教我读书识字的「神仙」,本来就是一个人。
从记忆中抽身,我看到两块牌子被谢长越用力抛上来。
他抛得真准,竟恰好一前一后落入谢泽华掌心。
想来这两样东西,便是那玄甲军和铁甲军的兵符了。
谢泽华拿在手里把玩了一番,估计在鉴定真伪,然后他一把将我往前推去:「去吧。」我一个踉跄,险些从台阶上滚下去。
等站稳后,立刻转头对他怒目而视:「东西都拿到了,你他娘的推我的时候就不能轻点?」这话骂完我立刻就提着裙子往下跑,可惜药效还没散,跑得不快。
往前了几步,我下意识回头去看,本来以为会对上谢泽华怒气勃发的脸,没想到他竟然一副愣怔的样子看着我。
为避免节外生枝,我赶紧溜了。
走下台阶的时候,正好与往上走的姜令仪擦肩而过。她冷淡的声音飘进我耳朵里:「你是我姐姐,我总该救你一回。」然后她步步走上台阶,面无表情地站在了谢泽华身边。
我很清楚,刚才谢泽华下了旨,我与姜令仪,他身边必然得留一个下来。
姜令仪救了我。
我与她虽然是姐妹,却自有记忆起,这一生只见过这一回面。
只这一回,她便救了我一次。
我刚到谢长越身边,就被他扣住手腕,一把扯进怀里。
他的怀抱温热坚实,六年前,也曾经这样紧紧地抱住过我。
我心中又酸又甜,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下意识用力,想从他怀里挣出来。
谢长越轻颤了一下,到底放开了我,却还是扣着我的手,带我往身后的宫门走去。铁甲军自动为我们让开了一条路。
我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脊背莫名发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谢泽华竟然搭着弓,箭尖直指我与谢长越的后背,好像随时都会放开手,让箭射出来。
我头皮发麻,连忙冲着他大喊:「谢长越,君无戏言,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皇上了,说话得讲信用!」谢泽华动作一顿,终究还是缓缓将弓箭放了下来。
他的眼神穿过人群,遥远地落在我身上,当中似乎藏着无数纷杂的情绪。
我辨认不清,也不想辨认。
我牵着谢长越的手,一步步走出了这座富丽堂皇的牢笼。
终其一生,我大概都不会再回来了。
13刚出宫门,我就甩开了谢长越的手,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谢长越长长的眼睫颤了颤,伸手来握我的手,嗓音里满是小心翼翼:「映离……」「摄政王是假戏真做,所以最后放弃了姜令仪,选了我?」我挑了挑眉,语气十分嚣张。「不关令仪的事,映离,从头到尾都是你,都是我和你之间。你也不是令仪的替身,从一开始,我心仪之人,就是你。」谢长越的手,终于握到了我的。
我没有再甩开他。
其实我本来也不是特别生气,只是想故作姿态一下。
记忆恢复后我就知道了,从一开始,谢长越动心的那个人,就是我。
没有姜令仪,没有山弦公主,只有我。
真好。
宫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是他早就备好的,我与他一同上了车。
在封闭的环境中,他总算同我说起了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本名与姜令仪一样姓姜,是二十年前那位姜将军的夫人,生下的一对双胞胎女儿。
然而,我与姜令仪还未满周岁时,陈国便起了内乱,蛰伏已久的异姓王连夺十三城,将先皇逼入绝境,姜将军也被困城中。
关键时刻,他命下人将我与姜令仪分两路抱出城,将我送去山间一对乡野夫妇处,姜令仪则送往京城。他说,倘若陈国真的不复存在,姜家也该留下血脉。
只是我这人自小就倒霉,姜令仪去京城的那条路更为险峻,但无事发生,她平安到达。
后来凭借姜将军心腹暗藏的玄甲军虎符,入了皇室,做了公主。
甚至先皇给她安排了一个完美无缺的身份,说她是姜将军的妹妹与自己生下的女儿,为感念姜将军的牺牲,给她留了姜姓。
而我去往山间的半路,遇上暴雨,下人跌落山崖,以至我被某对夫妇捡了回去,本来是想给他们儿子做童养媳的。
但后来阴差阳错,成了他们名义上的女儿,和他们卖艺技术的主要传承人。
年幼的谢泽华登基后,皇权分散,全靠谢长越一点点收拢回来,却大都把控在他手中。
另有一部分权利,在太后手里。
她野心不小,将先皇原本打算赐死的孩子暗中养在长明寺,又妄图从姜令仪手中夺走玄甲军的虎符。姜令仪是个机智又谨慎的人,她打死不承认虎符在自己这里,谢泽华,太后,谢长越,她一个都不信。最后无奈之下,谢长越只能暂时将她送走,把我接进宫,想通过一些不太正当的方式逼姜令仪拿出虎符,同时用一问三不知的我,断了太后的念头。于是他千方百计从我父母那里接走了我,带进宫里。
没想到在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他竟然喜欢上了我,又亲眼目睹我一次次受伤,最后险些重伤死在他面前时,他终于万分懊悔。
「我宁可从来没认识过你,也不愿意看着你在我面前,几乎没了声息。」谢长越牵起我的手,小心翼翼地贴在他脸颊上:「映离,那天太后操纵人发动宫变,所以那群人才找到了你。你的裙子上都是血,我把你带出宫,找了一位神医。他说能救活你,只是恐怕你会忘掉这一年的记忆。」当时,谢长越没犹豫就同意了。
他想,我已经命悬一线,留在宫里的这一年于我而言,或许并不是什么好的经历。
不管是开心的、痛苦的,还是那些对他怦然心动的记忆,都一并忘记,连他也不要想起。
后来我伤好后,谢长越令人把我送往江南富庶之地,他已经在那里为我找了一户好人家,记为养女。只是他没想到,谢泽华那时候就开始布局了。
谢长越派去的人,本来要杀掉那对苛待我的卖艺夫妇,却被谢泽华派人替换下来,瞒天过海。
接着谢泽华的人又半路把我掳走,还给了卖艺夫妇,还叮嘱他们不要声张,等四年后将我卖入京城青楼,自有人会给他们丰厚的报酬。
谢泽华是个合格的君王。
羽翼未丰时,他利用谢长越帮自己收拢权力,制衡太后。
后来谢长越去找姜令仪交换筹码,拿到了玄甲军的虎符,将太后一党尽数诛杀时,他又将我掳进宫,用以威胁谢长越,归还兵权。
我问他:「所以太后出宫礼佛,就是为了把那个她藏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带出来,然后名正言顺地谋反,是不是?」「不止。她还派了人去山间寻找姜令仪,想从她那里拿到玄甲军虎符。」谢长越说,「我及时赶到,救下了姜令仪,她心生感激,这才愿意交出虎符。」听完这一连串漫长往事,马车也已经停了下来。
只是,停在了一处陌生的宅子外。
「摄政王府,我们是回不去了。」谢长越扣着我的手,牵我走了进去,「谢泽华已经给我定好了罪名,以后陈国不会再有摄政王和山弦公主,只有定居在京城的商人谢长越和他的妻子姜映离。」这处陌生的五进大宅,是谢长越一早就买好的。
摄政王府的下人们早就陆陆续续迁了过来,不仅如此,连原本姜令仪的那些嫁妆也一并搬了过来。谢长越说,这就是我们目前全部的财产。
其实也不少了,但我还是有些懊悔:「早知道当初偷买那些零嘴小吃的时候,就不用这些嫁妆钱了,还能多剩点。」谢长越:「……」他带着我熟悉了一下宅子里的环境,就回到了房间。
时至黄昏,天色微暗,房门在我们身后合拢。
谢长越揽着我坐在床边,低头吻了吻我的眼睛:「还生气吗?」「有点。」他叹了口气,掰过我的肩膀,认真地瞧着我:「并不是我不告诉你真相,是之前,大局未定,太后和谢泽华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你不知道这些事,才是最安全的。」「我知道,所以其实我并不是为这事生气。」我盯着他的眼睛,「我是气你,为什么要擅作主张把我送走,送去江南富庶之地的富饶人家,把我养到十八岁,然后出阁嫁出去,是不是?谢长越,我当时就说了,我喜欢的人是你,你分明也喜欢我,却愿意眼睁睁看着我嫁给别人——恐怕你的喜欢,也没有几分真心吧?」我作势要走,果然刚一动作,就被谢长越拽回去,顺理成章付在了他身上。
我的手指,正好碰着他线条利落优美的下颌。
不由心生绮念。
谢长越一时并未察觉,只是急急同我解释:「不是的,映离。只是那时乾坤未定,何况你好不容易保下一条命,又已经忘了我,我不想你再为了我受伤。至于嫁人——」他顿了顿:「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我是想,倘若京城局势定了,我会寻到江南去,亲自把你接回京城。」谢长越终于发现我的手已经从他衣襟探了进去,连忙按住我的手,咬牙道:「映离!」我无辜地抬起眼看他:「怎么了?玩一下你就不高兴了?」好吧,我是故意的。
有些事情有过第一次后,便食髓知味。
谢长越将床帐放下来的时候,我还在假模假样地喊:「你干什么?这可是白日宣淫。」他低笑一声,凑过来咬我的嘴唇:「夫人,已然天黑了。」温热的手指沿我脊背一路往上,停在后背留下的疤痕处,怜惜地摸了摸。
意乱情迷间,我忽然反应过来:「其实洞房那一晚,你一早就认出我了,是不是?」他的动作微微一顿,终于点头承认。
谢长越说,如今局势渐稳,太后又开始蠢蠢欲动。
姜令仪四面楚歌,甚至不惜去江南避祸。
为了从她那里拿到玄甲军虎符,也为了保护她的性命,他和谢泽华商议后,才决定求娶她。
「我虽然求娶令仪,却并未打算真的与她做夫妻,打算平息局势后便求旨与她和离,再去江南找你。」「只是没想到,谢泽华从那时就算好了,要把你换进来。」后来,谢泽华安排我嫁给谢长越,又入宫回门。
太后不见真正的姜令仪,心生急迫,仓促动手,这才被他们抓住了破绽,一举击溃。
谢长越抚着我的眼睛:「挑开喜帕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了,你不是姜令仪。」但他竟然还是假模假样地装作不知,还剥了我的衣服才停下来。
「谢长越,你果然是馋我的身子许久了——」「嘘。」他将食指抵在我嘴唇上,眼神暧昧地扫过我胸口,「我只是想知道,夫人是不是长大了。」14后来,我让谢长越去打听了我那对便宜父母的消息,才得知,因为便宜哥哥成亲后还在赌钱,欠下上千两,妻子被娘家人接走,他们一家三口以劳抵债,最后没了性命。
「上千两?怎么会欠这么多?」我望着谢长越,神情狐疑:「是不是有你的手笔?」他笑而不语,反倒很有闲情地剥了个水蜜桃,放进我手里。
这是默认了。
我对那三个人没什么感情,只觉得大快人心。
姜令仪的嫁妆被我变卖了一部分,在京城中开了家酒楼,连同旁边的茶楼,每日请人过来卖艺,表演喷火吞剑和胸口碎大石。
有一回我兴致来了,非要亲自下去表演,谢长越拗不过我,同意了。
没成想我一个后空翻接劈叉,火没喷出来,倒是扯伤了大腿根,最后被他抱去了医馆。
夜里,我光着两条腿躺在床上,等谢长越来给我上药。他动作不重,但我还是疼得呲牙咧嘴,眼泪汪汪地开始迁怒:「都怪你,把我娇惯坏了,原来我做这个动作很轻松的。」谢长越顿了顿,无奈地说:「嗯,是我不好。」他上完药,回身去捧了账本过来:「那就劳烦映离以后帮忙看账本,管着家里的钱财吧。」天气炎热,我在家里一边吃冰镇桃子一边看账本时,谢长越就在旁边给我弹琴。
弹的是《凤求凰》和《缠绵谱》。
我咬着一口桃肉抬起头,正巧看见幔纱被风轻扬,他一袭薄衫坐在水榭里,露出大片白皙赤裸的胸膛,隐约两点朱红,长发散落,眉眼风流。
曲子弹得自然也是极好的。
我就说吧,他挂个牌子就能去南风馆营业了。
后来我伤好后,去店里查账时,在门口碰上了楚衍。
他嗫嚅着嘴唇,小声跟我说了句对不起。
一瞬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听说令仪很得皇上宠爱,不日就将被册封为皇后了,楚公子可还觉得开心吗?」楚衍的神情立刻黯淡下来。
我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满意地离开了。
姜令仪的封后大典是三个月后举行的,那一日正好是中秋,皇上大赦天下,免了一年的税收。
我十分开心,从店里回去的时候,给谢长越拎了一大盒椰蓉馅的月饼。
他拈起一块月饼,忽然问我:「当初谢泽华一心想接你入宫,倘若你同意,或许今日皇后就是你。」我不屑道:「我疯了,留在他身边继续当姜令仪的替身?」谢长越却轻声喃喃:「替身?那倒未必……算了,他自己知道孰轻孰重,我又何必替他挑明?」我没听清他在自语些什么,只是皱皱眉,继续道:「再说了,我又不喜欢谢泽华,他脑子好像有点问题似的。之前第一次进宫,他看到我趴在桌上读书,又看我练习劈叉和喷火,就老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盯着我。」谢长越愕然地看了我片刻,等回过神来,笑得前仰后合。
笑过后,他颇有闲情地去取了琴过来:「我给映离再弹一曲吧——当初想教你学琴,你始终没学会,倒天天缠着我要听。」他开始拨弦。
我吃了块月饼,觉得有些腻,又喝了口茶压下去,然后就支着下巴,专心致志地瞧着他。琴音入耳,声声清灵。
做皇后有什么好的?我要爱人在侧,银钱在手,红尘滚滚,闺房之乐。
如今,全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