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常相离
2024-09-27T00:00:00Z | 38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4-09-27T00:00:00Z
岁岁常相离
红颜逝:犹记情浓画眉时
我是齐国的公主,却爱上了一个和尚。
被送去和亲的前一晚,我哭着求他带我离开。
他六根清净,一心向佛,狠心将我拒之门外。
数年后,再相见时,已是天人两隔。
他脱去一袭袈裟,挺拔魁梧,身披银色盔甲,哭红了眼,抱着我的尸体。
「我后悔了……婉婉。」
望着远日边挂着云翳,我坐在湖边石堆上,手攥起一条柳枝,脚尖轻点三下,水波荡漾。
我朝着不远处喊道:「湛净小师父!来玩水呀!」
男人微顿,向我垂首拘礼。
然后没任何留恋的,走了。
我轻声哼,真是朵高岭之花。
一月前,我还是名刚毕业愁工作的大学牲。
在去便利店买冰淇淋的路上,被疾速而来的小汽车撞飞十米。
冰淇淋碎了,化成白水,血沿着水泥裂缝流了一地,意识消弭前,隐隐瞧见一群白大褂冲我飞奔而来。
再次醒来后,却不是在医院。
然后惊诧地发现,「我」可能诈尸了。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首先,诈尸地点是一口棺材里,旁边撒着七零八落的白花。
其次,我醒后起身那瞬,盘子叮当落地,惹得人们一哄而散,尖叫声活似见了鬼。
最后,我摸了摸顺着脖子淌下来的血,恍惚了好一阵。
我穿越成了公主,皇帝的女儿。
我叹气,没人来探望也罢,好歹是一名公主,怎么身边只有个瞧起来笨笨呆呆的侍女景儿。
庆幸的是,侍女将我照顾的仔细,将我养的活蹦乱跳时,也涌入了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
是属于齐国公主的记忆,她叫齐婉。
说来是个身世凄惨的公主,母亲是从前伺候皇帝的婢女,出身微寒,与皇帝一次酒后意外,有了她。
生下她后,母亲因难产而亡,皇帝子女众多,齐婉是最不起眼的,被随意扔到了一阁楼里将养。
这一养,就是十六年。
至于脖子上的伤痕……我想不起来。
或者说,不愿想起来。
故事的细枝末节一经推敲便头痛愈剧,扰得人心神不宁。
我没打算纠结这些,没几日便其抛之脑后。
甚至再没想起过。
只因一人的出现。
他叫湛净,是个和尚。
皇帝嫌我「死而复生」不吉,怕我误了国运,就连宫里的钦天监也说我是天煞,阴气与皇宫阳气相撞,恐生不详。
就这样,迂腐的老皇帝就把自己的亲生女儿赶出了宫,留了个宫女伺候我。
明面上是公主为国于淋庙祈福,以求国运昌盛,实则便是将我轰出家门。
我住在淋庙远离僧人的禅房里,与他相遇那日,是个阴雨天。
我跪伏于地,禁闭双眸,虔诚地祈祷:「早些回家。」
而后立着诵经的僧人,他双手合十,眉心一点朱砂,满身佛性。
他沉默注视着我,我笑靥如花看他。
「小师父如何称呼?」
「贫僧法号湛净。」
他每站在银杏树下,斑驳的树影落在他的身上,清俊的面容若隐若现,似跌落凡尘的神仙。
微风卷起雨落,云翳微遮,他站在雨中,一双眸无悲无喜。
平静出尘,也格外纯粹。
我躲在他不远处,歪头观察着他,忽而漾起笑,评价他:「人间绝色。」
自来我惯被众星捧月,骄傲肆意。
当时没想跌落神坛后第一件事,竟然是倒追。
这事儿,我是真没经验。
漫漫追夫之路很长,好在有人能助我一臂之力。
肖子瑜祖家从商,家境殷实,鲜少争权纷争,才养出这么个憨态可掬的性格,恰好他也在庙里清修。
那日,肖子瑜爬树上掏鸟蛋,不知谁使坏大喊了声「湛净师兄来了」,肖子瑜一惊,没站稳,一个踉跄,脸朝地,脚朝天,差点摔了个二级毁容。
使坏的几个小僧人正幸灾乐祸,「曹操」竟真到了,仅留下寥寥数字:「刷茅房,三个月。」
因此,肖子瑜还给湛净起了个外号,名曰「茅房大师」。
不过,他的胆量可不止于此。
平日里,湛净斋饭里平白多出几勺盐,碗底被凿个洞,内衬被剪开个口……
湛净反应更是平和,内衬被剪开就补一补,咸了就多准备几杯水,碗底有洞索性不吃了。
但他也没惯着他们,没隔两日,小僧人们才发现,一夜之间寺里的厕筹纸全没了。
肖子瑜哭唧唧地拍着茅房门,湛净凉凉撇了一眼,出了个主意:「用手擦。」
嗯,报复来了。
见事态败露,一个个又胆颤心惊,躲着湛净走路。
这叫什么?
人菜瘾还大。
湛净藏起的厕筹被我找到了,埋在银杏树下,我每在肖子瑜最紧急的时候,递给他救命纸。
肖子瑜瞥我,凉凉道:「不会是你藏起来的吧?」
「我不是,我没有。」
……
已过亥时,房门被敲响,最开心的时刻来了。
肖子瑜向我一五一十地汇报湛净的动向,事无巨细,不过有时又太细。
「老大,他现在在殿内诵经。」
「他午后下山施粥。」
「他午膳吃了两碗斋饭……」
「他饮了六次水……」
「他进茅房一刻钟……」
「他今日未如厕……」
「停!」
我扶了扶额:「有些事情,倒也不必汇报的如此详细。」
厕所送纸恩德大,但有一样恩德更甚。
美人计,自古方为上上策。
我轻抚景儿的肩膀,道:「你只需出去多走动。」
景儿本就清秀,上妆后更是出挑,小僧人们十四五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心来澎湃再正常不过,肖子瑜更如痴情儿郎般,成日守在禅房外。
我佯装无事,推开门,朝着肖子瑜走去:「站这干嘛呢?」
肖子瑜目光绕过我,朝屋内探去,直截了当:「我寻景施主。」
他慌为证明自己,将日后还俗计划吐得一干二净。
他说,若景儿愿意,会八抬大轿迎娶她。
有点过于突然。
我笑了笑:「你们这些出家人,都像你这般吗?」
肖子瑜嘬了声,补充道:「我本就是被家里送来历练的,没两年便会还俗归家继业。」
「寺里很多僧人都是如此。」
「除了……」他欲言又止,左右探望一番,低声道,「湛净师兄。」
「他这辈子,注定在寺里,了却此生。」
肖子瑜为爱成了「背叛者」,我与湛净更是又进一步。
我摆了摆手:「好了,你可以离开了,景儿在那边树下等你。」
「好嘞!」肖子瑜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一溜烟没了人影。
我掩面失笑,正当我分心,没等我转过身,便瞧见了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他站在不远处,定定的望着我。
「嘿嘿,湛净小师父~」
我有点心虚,吞咽口水:「你刚刚……都听见了?」
他靠我越近,我无辜地眨了眨眼,无力解释道:「我真没让他,监视你那啥……」
他不知信了没,神色没什么变化。
察觉到空气弥漫的尴尬,我挠了挠头,佯装无事寻了话:「你们午后要下山施粥吗?」
湛净一顿,即而点了点头,又问,
「施主因何知道?」
我一笑:「嘿嘿,肖子瑜告诉我的。」
肖子瑜年纪尚轻,常居山庙,未见够人生百态,哪里能精得过我。
「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他轻捻着手上的佛珠:「施主心善,自然可以。」
当日,我同湛净还有一群弟子浩浩荡荡下山施粥。
见到了因边境大战,难民大量从边境涌入京城。
施粥之处,人满为患,难民衣衫不履,手中敲打着破碗,清脆之声似欲点醒街边百姓,求赏口饭吃。
「小姑娘,给你。」
循声而望,湛净躬弯了腰,将盛满热气腾腾的粥递给了河边的女孩。
「我没有父亲母亲了。」
「我想家了。」
小姑娘哭的伤心,喝完粥日落了也不肯离去,她哭着,他安慰着。
众生皆苦,佛渡众生。
他立在原地,满是佛悲悯之像。
多温馨的画面,却被惊落水声打破。
方才片刻怔仲,我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唤:「湛净小师父!!」
我快速伸手欲拉住倒下的身影,可没来得及,很快河流淹没了他们的身影。
不少人听闻动静围来,瞧着岸下河水滚滚,水深而急,小声唏嘘却无人动作。
我没犹豫,脱下束缚腰身带子,一跃而下。
耳畔水淹没前,我依稀听见肖子瑜的声音:「老大小心!」
他不能死。
那个小女孩也不能死。
市内青少年游泳锦标赛一等奖不吹不黑,总算把两人平安无恙的救上来。
湛净大口吐着水,小僧人们忙手忙脚将他围在中间。
我拧了拧衣摆裙角,缓缓走到落水的小女孩面前。
她头发原宛如枯草,现被水浸透,停留在额头鬓发两边,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惶恐又警惕。
我问她:「你是怎么掉下去的?」
水珠沿着她两鬓落下,说话有些不利索:「河边…有块卵石,我分心时滑了一下,小僧人为了救我,也摔下去了……」
「那卵石,怎么不见了?」
「许是……方才被踢进河了罢。」
「嗯。」
我起身走开了,垂首寻物,找到合适的捻起放到手心里。
「老大!你在这干什么呢?湛净师兄醒了!这可是你表现的好机会呀!」
肖子瑜飞跑而来,
那表情,眉飞色舞,那音量,人尽皆知……
我社死了。
好想逃,却逃不掉。
「滚,别烦我。」
我将一堆了生青苔,光滑无洁形式各样的石头,捧到女孩面前:「找找,哪块是卵石?」
她盯着手心良久,颤颤巍巍抬起手指:「这个是。」
我轻笑一声,将石头丢在她背后的河里,抬手轻抚她的头:「你说对了。」
湛净瞧起来温润身体不太好的样子,恢复起来还真快,没两日,便开始如常诵经。
他拜佛,我为他守着。
他跪在那里半日不曾动弹,我便陪着他,跟在湛净身后为他添茶倒水,整经诗文。
他阖眸坐得端正,我在一旁学得有模有样。
我陪他在大殿里消磨一个又一个无聊诵经的夜晚。
我听他给弟子讲经,为饥寒百姓施粥。
见识此地人间百态,游历诵经。
我瞧着天上明月,托腮想,这样的日子或许没那么差。
直到一位姑娘的到来。
淋庙香火旺盛,平日随家中人来此求缘的女眷居多。
许多姑娘们相貌家世不凡,远远见着湛净便唤起大师。
结伴的姑娘们,隔三日便来上香火,似巴不得与湛净多多相处,好让他为自己还俗做赘婿。
其中一位姑娘,名唤离纵月。
她对湛净很用心,手也巧,人长得机灵俊俏,性子也讨喜,没多久就和寺里小和尚们打成一片,连肖子瑜也对她生生夸赞。
「当然,最爱的人,仍是我的景宝贝。」
「……」
更令人危机十足是,湛净的态度竟大不同。
他们一起参观后院,一起摘采鲜花,日落时分离纵月去时,湛净会亲自将她送至寺门外。
我跟在他们身后,听着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和湛净的回应声一答一和。
除了用膳与诵经,湛净几乎都与离纵月一起。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不对,太不对劲了!
我生出一个念头,那就是冲到他跟前,敲一敲他的脑袋,质问他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这么想,我也这么做了。
不过在问出最后一句时,再对上那双淡漠的眸只觉委屈。
竟顿时红了眼,眼泪啪嗒得掉。
落下泪又察觉丢脸,我跑到一旁的侧殿,寻得一墙角,抱头痛哭。
湛净跟在我身后,走得很快,我垂首没抬头看他,直盯着他的僧鞋一角。
「为何而泣?」他淡淡问道。
他明知故问。
我应声抬首,红着眼望着他,那过于淡然平和的脸,更委屈了,
「你……为什么要和她那么亲近?」
湛净一怔,眉头微蹙:「什么?」
我抹了把泪水,声音软软的,
「为什么要带她去你的禅房?为什么要陪她摘花?为什么要吃她的栗子糕?」
「你……会为了她还俗吗?」
讲到伤心处,又几乎泣不成声,眼眶里再次涌起泪花。
湛净黑漆漆的眸极快敛去情绪,双手合于胸前,
「施主多虑了,贫僧一心念佛,离姑娘身患绝症,此行乃为她还愿。」
啊,绝症?
「这样啊……」
好尴尬,好无理取闹,好……离谱。
「我……」
「退后!」
他突然一喝,顺着力道,将我揽于侧怀。
一箭矢与我擦肩而过,射入梁柱内,断了半个箭头。
「砰砰砰!」
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不知是紧张,还是……
恍然抬首看向他的侧脸,很近很近。
邪恶的念头萌生发芽。
我想亲他。
我这人没什么脑子,什么都敢做,即使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
吻似雨滴般轻落在他的脸颊,他双眸微睁,怔落于原地。
良久,他才身形一动,将我放开,迅速与我拉开距离。
折断的箭矢捏于指尖不停的抖动,他在颤抖,不停的发颤。
我毕竟还是母胎单身,做了这事还是有些脸红。
我颤着声音,试探又娇羞唤了声:「小师父……」
他身子稍稍后仰,眼角微微发红,然后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他走得很急,一向注重礼数的他没与我告别。
侧殿门敞开的微风吹到我脸上,风很热。
不知是不是错觉,自那以后,我「偶遇」湛净的机会越来越少。
比如他明明在殿里诵经,等肖子瑜打完小报告,我去创造偶遇时,人就不见了。
像是刻意躲我。
或因那日我情绪上头占了他便宜。
我将事情经过告诉了肖子瑜,让他先别跟了,凭肖子瑜的智商只会被湛净玩得团团转。
索性我亲自去跟。
「湛净小师父~」我终于在银杏树下偶遇到他。
他没看我一眼,垂首欲离去,怎么对我更冷漠了?
努力了这么久,态度一夜回到解放前?
不,还不如解放前。
「对不起……」
我抓住他欲离去的衣摆,垂首娇软地哼哼唧唧:「那日,是我太冲动了,小师父你莫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他捻住衣衫,帮它挣开我的束缚:「施主多虑,贫僧并未气施主的意思。」
我这人听不出客套话,抬眸笑莹道:「真的吗?那我下次还敢!」
「……」
「好了,不和小师父玩笑,我是有更重要的事想同你讲。」
湛净道:「施主请讲。」
「为何又有人要杀你?」
「又?」
「上次落水的小女孩,根本不识何为卵石,有人故意教她用生命为身后人办事,逼问也问不出名堂来。我见她年幼遭难实在可怜,就把她放了,没想到背后那人又卷土重来。」
「我是想提醒小师父,万事多当心。」
他沉默良久,空气都险些凝固,清冽的声音才传来:「我知道了。」
算是破冰了吗?
算吧。
在我回禅房的路上,却被人喊住,我微蹙眉,见着眼前的男子:「李承启?你为何在这?」
原身记忆中,郎骑竹马来,幼时的遥遥一见,令原身怦然心动。
李承启是骠骑大将军的独子,二人朝朝暮暮,相濡以沫。
而后不知何缘故,李承启却娶了丞相之女林月儿。
林月儿跋扈,因此常上门挑衅,那次呛过了头,激得林月儿欲动手打人。
她并非我的对手,我的小脾气也没忍着,结果就是,林月儿被我打得很惨。
那天她哭得撕心裂肺,脸青肿起一块,门牙打掉一颗,头发薅掉一撮,瞧起来滑稽至极。
后来这事儿闹得有点大,惹得李承启亲自提刀来了。
我那时不肯见他,翘着二郎腿,让满头是汗的景儿拦着门:「别把渣男放进来,脏了我的眼。」
李承启多日报仇无门,竟让我此时撞上了。
「想在这动手?」我十分警惕,总不能在这把我砍了吧,别太大胆!
「伤好些了吗?」他开口的第一句我只觉得荒谬。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脖子上的伤。」他作势要靠近我欲检查。
我躲开他的手,往回跑,跑的飞快,嘴边嘟囔着:「没事儿吧他,见鬼了!」
上次一副不砍死我誓不罢休的样子,这次就像情人般低柔的关爱?
谁知他会不会成了变脸大师,拉开衣领那一刻突然抽出利刃,三十六计,还是先跑为妙!
迎面却撞上进了一双平淡又……带些怒气的眸子?
「湛净小师父,你怎么还在这呀?」
「路过。」
「哦。」
他一向镇定自若,我分不清他话里的是非。
直到一日,我见到湛净,他满身是血闯入我的禅房,一脸冷意,让人毛骨悚然。
仿佛是另一个人。
他此刻煞神模样,我吓得瞳孔骤缩,心跳如雷,颤着声音唤了一声:「小师父?」
他外表很快恢复以往的平和,脸上阴霾瞬间褪去,仿佛方才是错觉一般。
「贫僧唐突了,实在是离施主禅房最近,适合躲避。」
他抬头看着我将药膏涂抹在他伤口处,手微微动了动。
那药膏有些呛眼睛,我抬起一双水眸眸的眼睛望着他:「疼不疼啊?」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道:「疼。」
「那我给你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疼了。」学着妈妈哄我似的,我对着他的伤口轻轻吹气。
他忽而睫毛剧烈抖动,那口气似乎烫手般,烫得他将手极快缩回,下瞬间被我按住:「小师父手这样凉,我给你暖暖。」
温暖才欲触碰冰面,他却欲落荒而逃,却被我拦下。
「外面有人要杀你,现在出去太危险。」
他身子微顿,终又坐回远处,定定望着窗外,却不再直视我的眼睛。
「小师父……」
夜风吹过,烛影摇曳。
烛光在窗纸上投落交缠的人影,显得光怪陆离,如梦似幻。
第一声,他没应。
「小师父!」我又唤他,语气重了些。
他微微偏头,生涩开口:「嗯。」
「你的家在哪里?」
他黑眸亮堂,神色平和,淡淡道:「贫僧的家,就在此地。」
「你可知我的家在哪里吗?」
「不是皇宫。」
「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里众生平等,没有压迫,没有硝烟战火,没有饥荒,没有偏见,是一个绚烂无比的国家。」
他喉结微动,轻声询问:「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地方吗?」
「是的!那里才是我的家!」
我莞尔一笑,明眸微动,执手扶青丝,此物最相思。
「可我现在,倒有些舍不得回去了。」
嗯,肖子瑜也发觉了,湛净近日又在躲着我。
他是如何做到越亲近,关系却不进反退呢?
而李承启,近日来得太过频繁。
以至于寺里流言四起,说有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每到夜半时分便会出入我的房间。
还说,那人是我的情郎,不日便成亲。
传的人多了,再假也会被人当真。
肖子瑜也信了:「你既有情郎,还干嘛招惹湛净师兄?」
他脸色阴霾,为师兄打抱不平,我扬起嘴角:「什么鬼话你都信?这样我怎放心将景儿托付于你。」
戳中软肋,肖子瑜表情瞬间不自然:「那……那你的意思是,你同意将景儿托付于我?」
「你们二人不是已然互相表明心意了吗?她愿意便可。」
「景儿是你的婢女,你若同意,她自然也同意!」
我嘴角轻抿,望着他双眸:「我没资格替她做主。你要记住,凡事必须尊重她的决定,她不是你的附属品,她既是你的妻子,也是活生生的人。」
他在怔仲原地良久,点头:「好。」
外面斜风细雨,就在方才,宫里传话的小太监告知我,皇帝召我明日入宫。
此旨意来得太过突然,我捻住茶盏的指尖松了松,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还没等到皇帝召见,一道圣旨先到了我这儿。
皇帝赐我封号永安,这月十五,前往宋国和亲。
「什么?!」
这突如而来的旨意,令我夜闯太和殿。
「我不嫁。」我直截了当。
三个字激怒龙颜,皇帝命人将我赶走,走之前还不忘扑灭我的希望:「嫁不嫁,由不得你!」
瞧那张与齐婉七八分相似的脸,当下我只觉得心凉。
坠入寒渊。
毫无预兆下,我被皇帝关了起来,直至出嫁前。
期间,李承启偷偷来瞧过我,他问我:「你不愿去和亲,是吗?」
我没否认。
「好,那我帮你。」
这个辜负原身的小子,又再搞什么鬼?
我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在这期间,后宫十多个嫔妃轮番来规劝我,嘴上皆是为了大义。
「为了大义,凭什么要牺牲我的幸福?」
听罢我的话,嫔妃大多摇头离去,唯有一人,那就是瑾妃。
我没听过她,记忆里,原身同她也没有任何交集,可她却对我分外怜爱,也异常固执。
后来我才知晓,她生育的美伊公主,在十多年前,刚及笄正当妙龄,就被送去和亲,但那皇帝已年过六十,这般年纪,做美伊公主祖父也不为过。
瑾妃再多阻挠亦徒劳无功,奈何此乃国事,且宫中再未有适龄公主,美伊公主,必须嫁。
她的处境,就如同我现在一般。
瑾妃的阻拦反抗,止于美伊公主的一句话:「我应当为天下万民,履行好我的职责。」
不幸的是,美伊公主嫁入宋国皇室不过数月,便离世了。
美伊公主是早产儿,自幼身子羸弱,或许她早料定自己时日无多,想最后再尽一份力。
可美伊一死,宋国新皇登基,齐国与宋国之间又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如今大齐边境摇摇欲坠。
瑾妃许是想守护她的女儿用生命换来的短暂和平。
哪怕只守护片刻,她也甘愿。
我怔望着瑾妃的脸,喃喃出声:「不是为天下万民吗?可我也是民啊……」
「你并非民,你乃当朝公主。」
公主。
从前称呼得多么高贵,眼下便有多刺耳。
「瑾妃娘娘,在给您回复之前,我想先见一人。」
「请您帮帮我。」
那夜,在她的帮助下,我偷偷溜进寺里,路上碰见肖子瑜,他气急败坏:「听说你要去和亲?哪个王八蛋的主意啊?!」
「皇帝。」
肖子瑜:「……」
他鲜少面露严肃之态,有些低气压。
「放心!」我拍他肩膀安慰,「还不一定去呢!」
对话没再继续,我直奔湛净禅房。
「施主?」
我凝望他的双眼:「湛净,我要被送去和亲了。」
他垂首怔愣半会儿,沉声道:「天子乃佛命,施主自会得到好的归宿。」
夜露凝重,空气凝结,寂寥之境,针落之音,落地有声。
哽咽声衬得越发明显:「你……都不留我一下吗?」
「或许你留我,我便真的不走了呢?」
语罢,他沉默了良久,什么都没说。
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他看向我的目光悲悯又温柔,像佛怜悯着众生。
我从未觉得目光平和是如此可怕。
里面没有不舍,更没有挽留。
我从不是他的特例。
眸光渐渐黯淡,自嘲一声:「湛净,你倒真是狠心。」
「我如果去和亲,或许你往后再也见不到我了。」
我看着他,满是悲凉绝望,声音微颤:「你就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吗?」
「不曾。」
天雷轰轰作响,雨滴如刀尖般扎在我心上。
「我明白了。」
话音未落,结局已定。
雨水冰凉刺骨,我嗓子发紧,再没敢去看他的眼神,失魂落魄地逃离现场。
只想跑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我答应去和亲了。
瑾妃娘娘很是欣喜,甚至把当年美伊公主的金银首饰都赠予我。
那些首饰衣物被保护得很好,美中不足的是,表面落的印子,很像是常年抚摸的结果。
她在把女儿的希望寄托于我。
阖宫中,仿佛只有李承启没有欣喜。
他隔着门洞静静望着我,语气有些不稳:「你……决定了吗?」
「是的,我决定了。」
「好。」
他连着重复两遍:「好……」
我不是傻子,不会为了赌气而做决定。我亦不是伟人,不想做无谓的牺牲。
算来算去,那里可能是我最好的去处。
为了瑾妃,为了那来之不易的和平,或许因亲眼见过战后百姓流离失所想救更多的人。
我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无人牵挂,去到哪里都一样。
……
齐昔九年,我出嫁那日,六珠步摇,十里红妆。
我坐在轿撵里,以嫡公主齐惢的身份,着鲜红色的嫁衣,受着百姓跪拜。
他们怀着极度感激的笑容,仿佛是天大般喜事,叩首高喊:「公主千岁!公主千岁!」
声音冗长又明亮,回荡在齐国每个角落。
如此激情澎湃,振奋人心的雀跃声,在我听来,却刺耳无比。
我紧闭双眼,再也压抑不住哽咽,泪珠如泉水涌出,身体抖如搪塞。
轿撵行至中央,一晃一晃慢而前行,终是远离大齐国土。
不回头,不牵挂。
缘尽于此,再不相见。
宋国山高路远,翻山跋涉,这条路,走了一月有余。
我刚入宫,皇帝宋明便封我为皇后,将我搁置在新建造的金碧辉煌宫殿,那是宋明专门为我打造的。
众人皆道,皇后娘娘独一份恩宠,皇帝无纳一位妃子,真乃一段佳话。
但,宋明是在做戏。
他在做戏给全天下人看。
大婚那日,我穿着嫁衣,他穿着郎服,当着我的面,与招来美妓在喜床上颠鸾倒凤。
结束战斗还不忘挖苦我:「感觉如何?」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观感如何?」
我淡淡道:「A 级大片。」
宋明眉眼间尽是嘲讽:「这样才刺激不是吗?你感觉到羞辱了吗?」
我看着他,有些好笑:「你不会以为,女人的荣辱,必须被夫君所左右?别太高估了自己。」
他面容渐渐十分扭曲,不去看这疯子的脸,也依稀能听见后槽牙快被咬碎的声音。
忽而,他有了动作,精准找中我的软肋,他掐住景儿的脖子,
「景儿!」我喊道。
见我反应,他得意的笑,五指不断收紧:「我知道,你现在最在意的,是她。」
「从今天起,她的生死,由你决定。」
宋明不知将景儿关在何地,以此来要挟我。
他曾冷声告诉过我:「齐狗姘,既然来了,我便会让你生不如死。」
何谓生不如死?
大概是活着比死更难,却不得不活着。
辉煌的宫殿被改造成了牢笼,外边富丽堂皇,内里却肮脏不堪。
他将我绑在椅子上,将浸过盐水的皮鞭如雨点般落在了我的身上。
鲜红的血一滴滴落在了地上,新伤覆盖着旧伤。
耳畔声刺耳:「睁开眼睛!!」
睁不开,终是昏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冰凉刺痛了我的神经,醒来,又是一顿毒鞭。
我被折磨得越惨,宋明的笑声便更刺耳,他畅快至极。
为什么会恨我,我没有答案。
直到那一日,他掐着我的脖子,咬牙切齿说出了缘由,
「不知孤的母亲,是否也被你父皇这样对待过,又或许,更残忍!」
宋明的母亲是前朝宰相之女,被送入宫后,被封淑妃,不久诞下宋明。
宋明的母亲仙姿玉貌,素有宋国第一美人之称。传闻见其貌,皆会近乎痴迷于她美色,无一例外。
偶然间齐国皇帝遥见美人,一见心动,似疯魔般,硬要将美人掳获怀中。
齐国兵强,宋国皇帝只得割爱,十日后淑妃被褫夺封号送入齐国皇宫,此后再无她消息。
两年前皇宫才渐有流言传出,她早已于七年前薨世,对外宣称是突发恶疾。
此内是否其他缘由,无人知晓。
「淑妃娘娘,难道是被人害死的?」
我被掐的难以呼吸,在濒临死亡时,他松了手,艰难问出。
宋明扯开起嘴角,眸变狠厉:「你不配知晓,你只需明白,你该替你父皇赎罪!」
他不会让我轻易死去,他要的,是将我心里防线彻底摧毁。
他为了羞辱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我的肩背后,被烙铁刻上了一个大大的「娼」。
烙铁刺入肌肤时,心仿佛被揪了起来,被烫碎,再也无法复原。
这是对一个女性最大的羞辱。
娼妓。
宋明默认身边的老太监对我侮辱。
他会用不同的刑具,将我折磨得体无完肤。
每个日夜,对我来说,皆如苦海般煎熬难忍。
我必须要逃离这个鬼地方。
每当我这个念头萌生,现实都会给我重重一击。
「别有其它的想法,否则那个小婢女……」宋明总能在我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给我一个坚持的理由。
是啊,还有景儿。
肖子瑜还等着景儿回去,要和她成亲呢……
被枷锁束缚着的日子当真难受,可仍不得不低头:「你别伤害她……」
我强忍疼痛,再开口,声音已经嘶哑的不成样子:「她是无辜的。」
「她只是一个小婢女,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任何罪过。」
我也没有任何罪过。
宋明居高临下,看着如彘犬一般的我,肮脏的匍匐在地,冷冷道:「齐国,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黑暗和饥迫感将我包围,屋子里透进一丝光亮。
一块黑黄色的馒头,从门缝外沿着土地滚落至我脚边。
我忍住不适,为了生存,捡起啃了起来。
嘴唇因长期干燥而裂出了口子,扯得生疼,泪水嗒嗒从眼眶流出。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落得如此下场。
也没人想到,宋国皇帝十里红妆娶的娇妻,暗下里却过得如蝼蚁。
活着都成了难题,还怎么找回家的路?
我要怎么坚持下去……
度日如年,久而久之,我变得麻木。
后来双眸开始剧烈疼痛,渐渐地,没了光明。
眼前这条路,再也望不到尽头。
终于,我在这不见天日的囚笼里,听闻到了外界的消息。
宋国太后寿辰,各国受邀使臣皆来参加,其中包括齐国。
如此可见宋明对他这个养母,算得上用心。
三年来看不到外界景象,长期未见阳光的双眸被刺得生疼。
来人把手脚锁链打开后,我被连拖带拽,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
那一晚,她们为我洗浴后套上散花百褶裙,颜色应该如从前般鲜艳。
只可惜,皮骨撑不起罗裙。
铜镜中的自己,应当脸色苍白如纸,似秋日池塘里的一枝残荷罢。
为我脂粉黛泽的女娘似乎怜我,给我上妆时手脚异常的轻,生怕碰碎了我。
女娘声音温柔悦耳,以为瞧出了我的心事:「皇后娘娘切莫太过伤怀,陛下现为娘娘召天下名仕,只为医好娘娘眼疾。」
宋明将我的失明,解释为从阁楼不小心摔下,磕破了脑袋。
而我也因此心情郁郁寡欢,精神状态愈发差。
所以,作为皇后,我从未出席过任何的宴会。
我被藏了三年。
「齐婉。」
许是失了视觉,听觉变得异常灵敏。
太久没听到过有人唤我名字,神经有些恍惚。
我闻声,试探道:「李承启?」
首日国宴我虽然未参加,可毕竟有我国使臣,探视本国公主是应当的,否则宋明无法向天下交待。
他也不怕被识破伪君子的虚假面具,他料定即便是齐国皇帝知晓我的处境,也断不会接我回去。
我屏退了身边婢女,迎风而立。
足底与地面相触的声音越走越急,他的音调陡然拔高:「你……你的眼睛怎么了?」
「看不到了。」我十分平静。
李承启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
「且不论齐宋本为敌国,淑妃是宋帝的生母,她死在大齐皇宫里,宋帝又怎会放过我?」
李承启沉默半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走了。
他才沉沉道:「抱歉。」
「你道什么歉?」
你对不起的是齐婉,又不是我。
齐婉,齐晚。
甚至有时,竟分不清楚自己是谁了。
「和亲救了千万大齐百姓,你是大齐的恩人。」
呵,我想冷笑。
「是吗?」我垂首,闭了闭眼,「那就求你,帮我一次。」
他应的毫不犹豫:「你说。」
「带景儿回齐国。」
我不知道景儿被关在哪里,凭着记忆,盲画出一份地图。
我走过的地方,都清楚地画在上面。
剩下的,交给李承启了。
李承启趁着皇宴,手下假扮成太监混进皇宫,他们多年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训练有素,很快发现了藏匿景儿的地方。
国宴结束前夕,李承启趁着守卫轮换时,将景儿救了出来。
她被抱了出来,我不敢靠近,背对着她,十分清晰地听她微弱喊声:「公主……公主我不走。」
呢喃声终消散,我忍住泪水,摸索着墙壁回了殿内。
国宴大摆三日,没人留意景儿的去向。
这几年,关于我的传言有很多,但鲜少有人目睹我真容。
而我,首次出席宴会,自是成了人中焦点。
不少人的目光盯着宋国瞎眼的皇后。
诸国使臣皆到场,国宴全程,宋明坐在我身边,为我添菜倒水。
那虚假的温言细语,令我作呕。
真想跳到大殿中央,揭开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可我不能,至少等李承启和景儿平安离开宋国后。
我攥紧的五指被人轻轻掰开,宋明握住我的手:「皇后的手,怎么如此冰凉?」
他拖长着尾音:「来人,拿个暖炉来。」
这番话声音不大不小,自是被不少人听了进去。
听着窃窃私语大臣们对他夸赞,我只觉得恶心。
宴后,李承启在我经过假山时拦下了我,他说:「明日,臣将启程回齐国。」
我说:「好,一路平安。」
他沉默很久,又道:「昨日景儿被救出时,闹了许久,她说她不走。」
「肖子瑜还在等她,若非她当年执意同我来宋国,现在她和肖子瑜或许已然修成正果。」
「那你怎么办?」他又问,「宋明心机沉重,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
我没说话,秋风吹得人生冷,假山后忽地静下来。
我思虑良久,清澈嗓音随着风声传出,略颤轻声:「他,还好吗?」
「你说谁?」李承启问。
我苍凉一笑:「你早就知道,不是吗?」
李承启早发觉我的异常,他总是来寺里,不单单是为了我。
也是为了湛净。
那夜淋庙的刺杀,湛净救下我时所展现的身手,令我起疑。
当夜我半倚在塌上,派景儿暗里调查,结果才知,湛净是李启年的私生子,叫李承染。
他未入族谱,李启年也从未认这个儿子。
连李氏姓,也是当年李承染的母亲求来的。
李承启并非跟踪我,而是一直监视他的弟弟。
李承启神色隐晦不明,轻声笑道:「自身都难保,还在意那和尚做甚?」
风很凉,入骨更是刺痛。
我知道,这或许是我与李承启最后一次相见。
不知为何,竟也生出难以言说的情绪。
或许,是他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帮了我罢。
齐国使团离开不过两日,还未出境,景儿逃跑的事件东窗事发。
总归是瞒不住的。
宋明不敢为了一个婢女公然拦截使团,但他可以折磨我。
我听到了床帘被掀起的动静,阴沉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齐婉,你还真是好样的。」
「怎么?救出那个婢女就没后顾之忧了吗?你能如何?设计逃跑或自我了断?敢吗?」
「我不敢。」
我若如此,恐战事再起。
可是不代表我就没有别的办法。
齐国使团离宋十余日,我又回到了那黑漆漆的囚笼。
我在等一个时机。
离宋明寿辰还有十日。
我将那日殿内梳头的油倒在地上,与蜡烛的火光瞬间燃起,火中乍现不停。
听得屋瓦激烈地爆炸,瓦片急雨冰雹般地满天纷飞,顷刻间砸伤了我。
众人救火,我被人抬了出来。
昏睡了几日,一醒来便听见宋明咬牙切齿的声音:「又要同孤耍什么把戏?」
他很快就知道了。
近日多灾多难,国母失明又纵火。
钦天监称宋国正处多事之秋,难免困顿一时,应前往寺庙祈福,以求国运。
自然,是我收买了钦天监。
说来奇怪,宋国的冬日向来不下雪。
今年却不同,冬月时,宋国下了百年来第一场雪。
一夜过去,天地间银装素裹。
我与宋明同乘前后轿撵,受百姓跪拜。
过京都城门时,我在诧异众人目光之下,奔向城门高处。
我多么想回家,恐惧日复一日加重,到了现在,我心里只剩下即将解脱的期待。
此刻的前路竟然清晰起来。
我跑得越来越快,不远处的宋明大吼:「愣着做甚!拦住皇后!」
城墙之上,京城一览无余,双眸望去,皆是灯火阑珊,满目繁华。
可这都不属于我。
一袭白衣褪去,近乎赤裸的女子,赫然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
裸露的肌肤布满青紫色的淤痕,新旧伤交错,体无完肤。
还有一个血红色的「娼」,异常刺目。
我选择自揭伤疤,以此等方式。
群臣百姓被这一幕被激得五雷轰顶。
「这是宋明带给我的!此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巧言、令色、足恭,惨无人道,暴虐成性,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宋国皇帝!」
「今日我的下场,便是尔等的日后!」
宋明伪君子的形象,终于被撕裂,丑陋地展现于天下人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裸身示伤,此举,算我为百姓做的最后一件事。
算是无愧对原主身份、齐国百姓、瑾妃还有死去的美伊公主。
凄厉之声传透过皑皑白雪,清透而有力。
冬季残歌,屹立落雪,可泣可歌。
我张开双臂,似轻飘飘的蝶,从城楼一跃而下。
让我做一场不会醒的梦吧!没有黑暗,没有痛苦。
那里才是属于我的世界。
一声盖过一声的马蹄,如同敲打在人的心上。
异世界不同的是,我死后,没能回家,变成了一缕魂魄。
或许现实世界里,我早成一缕魂魄,借着齐婉的尸身苟活于世度日。死后也不得回魂,我只能跟着我的尸身。
而我成为魂魄后,隔着千万人,一眼竟看到了他。
举目望去,他身后出现了几队人马。
鲜艳的齐国旗帜在苍穹下迎风飘扬,参差的刀剑直插天空,泛着冷冽的寒光。
扬起的尘土滚滚涌动,犹如海潮般袭来。
为首的湛净,身披一身盔甲,跌跌撞撞跑向「我」,跑得那么快,跌倒了便再爬起。
他不敢相信探了探「我」的呼吸,声声唤我名字。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
他死死抱着「我」,左眼的血泪掉入「我」的发中。
「对不起……」他低低地哭,「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我瞠目结舌地看他将外披脱下,紧紧包裹着「我」,抱起血肉模糊的尸体,往前走。
一直走,最后他脚步停到宋明轿撵旁,
宋明道:「你是何人?」
湛净转过身,冷冷道:「取你狗命的人。」
顷刻间,宋明被一剑抹喉,命丧当场,鲜血流了满地,蔓延至湛净脚边。
宋明睁大了双眼,死前嘴里还呢喃什么,我听到了两个字——母亲。
湛净未看躺下的人一眼,抱着我,继续一步步往前走,大雪落满他的肩头。
自那以后,我觉得湛净疯魔了。
他与「我」同床而眠,
他为「我」换衣梳妆,
他不顾那腐败之味,肆意的亲吻「我」的嘴角。
他寻遍高人,喂「我」让尸身延缓腐蚀的药物。
「我」的尸体被搁置在大殿中央,桌上幽幽地燃烧着,火苗随着夜风轻轻地摇曳,烛光明亮。
他说:「我不想再让你待在黑暗中了。」
齐昔十三年。
湛净以李将军之子李承染的身份,领兵十万,攻城略地。
那日宋明罪恶昭告天下,邻国见此与大齐联合起来。
宋国群龙无首,民心散乱,被齐国覆灭,一统齐宋。
我一缕魂魄,一直漂在湛净左右。
那日宋国覆灭的土地上,一女子竟与我交谈起来。
「我也是魂魄,所以我看得到你。」
妇人身影有些虚无,透明的似梦中人,声音却十分悦耳,她垂首半晌,长叹一口气,
「我知晓他罪无可恕,但我还想替宋明对你说抱歉。」
我没理,只问她:「淑妃娘娘为何一直停留此处?」
「等和你道歉。」淑妃扯起一抹苦笑,声音轻微颤抖,「也在等我的丈夫,和儿子。」
「不该是这样的结果,我们应该很幸福的……」
她说,从前宋明肆意张扬,天之骄子是整个宋国的期许。后来因为她被送去齐国,开始变得阴郁、偏执、疯狂,最后甚至杀死了他父亲。
「阿远是无可奈何。」淑妃早泣不成声,「他爱我如命,可百姓比君命更重。」
我垂首,半晌:「他们魂魄不在这世间游荡,想必已经了然,娘娘也应早些放下。」
淑妃流着泪望着远方,身影越来越虚无:「是啊……我的尸身,在此地早就彻底腐败了。」
「国破了,家亡了,我终究没能再见他们。」
「阿远,阿明,下辈子,别生在皇室了……」
她的身影渐消失了,一寸寸环抱遗憾落叶归根,魂归故里。
大宋覆灭后,皇帝大喜,要对湛净封官加爵,不料被湛净当场驳了好意。
惹得李启年拎起家伙砸去。
我下意识伸手去接,东西透透地穿过我的手掌,重重地击在湛净后背。
「孽畜!偷盗兵符,遥去千里,陛下不怪罪已是万幸,如今有机会高升,你却又要回去当和尚?!」
「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湛净身形未动:「我要带着她,一起回去。」
又是一巴掌落下,咒骂湛净半晌,我在一旁着实心惊,将军啧了一声:「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湛净难得露出这般笑容,讥讽无比:「呵……难道父亲这些年,可有把我当您的儿子?」
没有任何留恋,只留下刺得将军面目狰狞一句话,他带着「我」,转身往马车上走。
车夫,将我们送回淋庙,李承启望着湛净:「看来,当初我选择告诉你,是正确的。」
「否则,你可是我的大麻烦呢。」
「我应当感谢你。」湛净朝他深鞠一躬。
我久久愣在原地,此话不停在耳畔回荡。
湛净将我带回寺里,住持甚觉荒谬,绝不答应。
寺庙禅房里放着一具尸体,
太过难以接受。
湛净跪在住持禅房前,跪了三天三夜。
似乎老天都不愿,连下几场暴雨。
骤雨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迷潆一片。
直到湛净生生昏死过去,几日后醒来,住持才松了口,将尸体放在我曾经住过的禅房里。
湛净与我同睡同住,同我呢喃低语,讲述着我未曾听过的故事。
佛绝非无情之人,而是没有任何私欲的情,是救苦救难普利大众的情。
夜黑如墨,星月无光。
可曾看见,七夜的雪花盛放了又枯萎。
日暮西垂,他席地而坐,日复一日,同我说话。
药物香料总有时效的。
小师弟们不敢当着湛净的面嚼舌,只得私下找到主持,有些难以切齿,
禅房里已经隐隐传出「我」的身体腐败的味道,味道刺鼻难忍,连我都不敢靠近了。
可湛净似若无其事,他固执的不肯答应将「我」带走,硬是要从高人那里求不腐香料为我保身。
可哪里有那么容易,住持见他执拗至此,一改往日温驯,一围而上几人将湛净压制住。
我看着他犹如疯魔,挥舞着双臂,伸手去抓,想要去留住什么。
「不!不要!!」
「不能把她带走!啊啊啊!」
他青筋暴突,声嘶力竭,五六个小和尚竟控制不住他。
湛净挣脱开后,扑向「我」的腐败的尸体。
「最后一日!」他喃喃重复,「再给我一日……」
明日「我」便要下葬了。
他将我曾用过的一支簪子,取了搁在榻边。
屋内突然响起他的声音:「婉婉。」
我一惊,闻声望去,见他毫无焦距的双眸轻舒一口气。
他又说:「我不知为何,我觉得你还在我身边。」
我心中惊骇,见他摸着「我」的脸颊,一遍又一遍念着我的名字。
夜半时分,他手捏着银簪一角,自说自话,说着守护我们之间的记忆。
他说,他会一直在原地等我。
而他,拿出袖子中藏匿的刀刃,明晃晃得闪得我眼疼。
我大惊,在我万般恐惧的目光下,
湛净结束了他的一生。
他阖住双眸那一刻,嘴角微微上扬,似是解脱,
「我不是殉葬,我是殉情……婉婉,你听到了吗?」
他走不出来的记忆,是困住他一生的牢笼。
无尽的夜……风吹叶落,叶落无声。
最后一盏灯在静默中燃尽了光辉,无尽的夜是沉寂,在流转。
我的魂魄留在原地徘徊,看着住持和小师父们忍着万般悲痛,将我和湛净同葬于淋庙外的一处荒地。
住持说:「此憾,他用了一生来弥补。」
他本该高高在上,当跌落神坛,一样只是一介凡人。
「情字难写,爱河难渡,世世如此。」
他走了,可我没找到他的一缕魂魄。
传闻,有所惦念人的七魄会留一魄在爱人身边。
湛净在这个世界里,再无所留恋。
我静静守在原地,不知何时魂魄才会消融,消融后,我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大概过了二月有余,湛净的家人,只有李承启来了。
他浑身散发着血腥味,是从战场上回来的。
李承启盯着我二人的墓碑,突然笑起来,扯起嘴角:「你们竟真走在了一起。」
他眼波流转,转到我的墓碑处,他突然问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婉婉呢?」
我呆呆立于原地,这话什么意思?
「原谅我这迟来的道歉。」
「你对我好,是我对不起你。」
他说到这,左右探看确定无人后,从袖子中,拿出一样东西。
我如同雷轰电掣一般,震惊得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
水笔?
齐婉忆中伤疤的记忆涌现。
那时好景不长,世事辗转,多年后再回首,齐婉失去了竹马,青梅枯萎。
在非善茬的林月儿百般挑拨下,情义彻底割裂。
我原以为,是黄粱一梦万般皆空,脖子上的疤,便是此出戏的结果。
而如今看来,并非因林月儿的挑衅,而是系统,系统让李承启杀了齐婉。
李承启也是穿越而来,他要严格执行系统的命令。
我是魂穿,我与原身不一样,系统感应出来了,所以在我醒来后,它才没继续下达杀我的命令。
他许是怕回到现实世界里会遗忘一些东西,所以把重要的人名字都写在上面。
水笔是红色的,上面只写了一个名字—齐婉。
愣怔半晌后,垂首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滚下来,
「你若不是婉婉,那我的婉婉呢?她又去了哪里?或许她永远死在了冰冷的剑下。」
「可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我太孤独了。」
沉默半晌后,残阳倒影着他转身的背影,孤寂单薄的身子隐入夜色中。
他如同坠于深渊孤军奋战,想做的事不能做,想爱的人不能爱。
和亲当日,我曾无意间看到了李承启,原我还心存疑虑,现在明白了。
他或许只想偷偷看看,他的婉婉穿上嫁衣的样子。
往后余生很长,李承启的家又在哪里?
时间一点一滴凋谢,犹如蜡烛慢慢燃尽,吹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湛净说过在要原地等我,
我等了他一年又一年,他始终未曾来。
渐渐的,我的魂魄开始消弭。
我热爱行走于萧瑟的秋风落叶里,心烟也随着那一缕风,于风声里飘荡。
我逐渐没了意识,仿佛入到梦境中。
路上盛开着只见花不见叶的彼岸花。
我沿着一条路,走了很久,尽头有一条河,河上有一座桥。
「黄泉路?忘川河?奈何桥?」
一苍白长发盘起,身姿已然弯曲的孟婆,颤巍巍的递给我一晚热汤:「喝了吧。」
我没接过去,低低呢喃:「这一定是梦……」
孟婆看我没动作,劝道:「不舍得?那便须跳入忘川河,等上千年才能投胎。」
「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
我盯着冒白气的热汤,半晌开口问道:「真的有人,千年万年都将一人记在心里吗?」
孟婆望着我,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我沉默半晌,接过孟婆汤一饮而尽。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忘了吧,忘记所有,重新开始。
我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入眼帘的是病床前哭泣的老夫妻。
他们定睛看了我半晌,似是不敢相信,随后喜极而泣,嘴里叫着医生,一声高过一声。
他们眼泪汪汪地望着我:「晚晚,终于醒了。」
医生说,我头部遭受到巨大撞击,造成的失忆可能是暂时性的,也可能是永久。
虽然不记得父母了,或者是血缘天性,我与他们无半分生疏,很是亲近。
他们告诉我,那天我出车祸以后被抬到医院,睡了整整四年。
医生建议我住院再观察两个月后再出院,确认无事后,开始照常过着我两点一线的生活。
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一切都很平静。
唯一奇怪的是,我常梦见一个男人。
那晚,朦胧辗转之间,我看见他穿着一件白色衣服,双手握着一根香,虔诚地低着头,跪拜着,嘴里念着「愿她平安无虑」此类的话。
他求得一红绳,将它递给我时,我一瞬间竟红了眼眶。
紧接着,他渐渐消失在我面前,就像是被风吹散的沙。
「我不会忘了你。」他对我说。
突然心里咯瞪一下,我睁开眼,却发现又是一个梦。
不知为何心跳得很快,我急忙抬起左手,真的有红绳,上面还挂着小牌子,写着「晚」。
可妈妈却说,这是在我昏迷的时候她从庙里高僧求来的。
妈妈带着我去还愿,一定要感谢佛祖保佑我能平安醒来。
我和妈妈一步一台阶走上山头,在庙前我见到一个男人。
他站在银杏树下,一身白衣,我却一眼注意到了他手腕上和我一模一样的红绳,上面也有一个字:「净」。
思绪好像被抽丝剥离,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身处何方,脑海里不断地闪现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朝着我这边望来,笑道:「晚晚。」
晚晚,婉婉。
我身体不可控地一震,心仿佛被死死揪住,冲着他三步两步走去。
在我快碰到他衣衫一角时,忽地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哪里有什么人影。
眼前,仅剩一颗银杏树。
湛净番外:
我从未见过这般女子。
那样肆意骄傲,又洒脱。
我承认,我很羡慕她。
不像我,从小便是低人一等的私生子。
母亲视父亲如命,奈何天不由人,连我这姓氏都是从我亲生父亲那里求来的。
这般天经地义的事,还需要去求吗?
母亲给出的解释是,要不是因为我的出生,她断不会如此卑微,或许,父亲早就娶她为妾,此生荣华。
世家讲究血缘天性,身份卑微之人,注定只配被当妓子玩乐,不能留下李氏后代。
可母亲并不懂这个道理。
她将一切缘由,都归咎到我身上。
她恨我破坏了他们之间的情义,所以她从来不管我。
她对我恶语相向,从小我没感受到一丝母爱。
她只有在外人面前,才会装作慈母之态,为我缝补衣裳,为我做可口吃食。人后,对我恶语相向,骂我是贱种,是灾星。
后来她死了,临死时,我没留一滴眼泪。
看着她不甘得闭了眼,嘴里还挂念着父亲,我只觉得即可悲,又可笑。
唯无怜惜。
很快,我发现一个更棘手的问题。
生存问题。
当时的状态,我马上想到的,就是投靠我那素未谋面的父亲。
那时,我悄悄在李府外守了三日,终见父亲和几位穿着不凡的人并肩而立,我小跑到他跟前,满怀希望地叫了声:「父亲!」
而他连忙否认,对我道:「哪里来的小野种,竟敢喊我为父?!」
身边几位达官贵人个个面露各异。
而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后来才知晓,因为我这声父亲差点断送他的仕途。
私生子秘闻被传的满城风雨,父亲见不得我这「脏东西」,便送我去做和尚。
最开始,我是不解的,为什么连父亲也如此厌我?
后来才渐渐放下,我这一生,都将抛弃情缘,效忠于佛祖。
情是多么难测,人心又如此肮脏。
肮脏到连亲生孩子都可以不认。
我向佛之心愈发坚固。
人无情无欲,才是最好的生活之态。
直到我遇见了她。
她似乎很喜欢我,一见我便笑,笑得如辰时暖阳照在心上。
她就像我的小尾巴,无时无刻跟在我身边,她为我做了很多事。
没过多久,我发现,她开始出现在我的梦中,开始出现在身边任何一个角落。
我竟然会情不自禁地想她,看到她和别人谈话,竟觉得生气。
情绪被他人左右的感觉,令我很抗拒,我开始躲着她。
我心底想见她,可又时刻告诫自己:「不要沦陷。」
所以她那晚来找我,说要去和亲,让我留她。
我没开口,或许她走了以后,我便会慢慢放下,变得和从前一般无情无欲。
可是我错了,她走后开始愈发频繁地出现在我的梦中,我梦到她很痛苦,想让我去救她。
梦视为编织,从来不可信。
听闻宋国皇帝待她很好,嗯,或许这便是她最好的归宿。
我试着放下,每日的思念与理智不停拉扯。
痛苦得欲将我撕裂。
可李承启却来告诉我,她过的不好,很不好,甚至受到了虐待。
「去救救她吧。」
她经历了什么事,竟需要救救她?
我呆呆站在原地,日子久了,我开始不断想象她被虐待的样子。
她曾无数次在我梦中哭泣,求我带她离开……
那股压抑的理智终是崩溃。
我干了人生中最出格的事,我把父亲的兵符偷盗出来,没有请旨,借父亲名义私自带着一骑兵潜入宋国。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叛国,战乱,或者死于异国他乡。
可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想拼了命,救她出来,往后余生,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有她。
但我来晚了,她不在了。
远远地,我看到那城楼上赤裸的少女,如轻蝶般从城楼上一跃而下,鲜血染了满地。
我没了理智,为什么?!
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样温暖的人,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抱着她,漫无目的地走,我要带她去哪里?
那就去我们曾经的地方。
在回寺里之前,我将宋国人杀了干净,可那再也换不回我的婉婉。
她肩背上的「娼」字,更是像刀般扎进我的身体。
生疼。
她的脊背,腰身,只要衣服能遮住的地方,没有一块是好的。
上面都是血淋淋的,瞧着触目惊心,婉婉会觉得丑吗?
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将伤疤展现于世人面前,只为了,守住齐国和平。
婉婉,你疼不疼啊?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终于把婉婉带回属于我们的地方。
我为她梳头,为了穿衣,就像普通夫妻那般。
我甚至求得秘药,试图保住她的尸身不腐。
可婉婉没给我这个机会,她的身体一天天腐烂,我能感觉到,她是真的要永远离开我了。
我惹婉婉生气了,再也哄不回来了。
我这条命,好像再无意义。
我是个懦弱的人。
我不敢承认背叛了神佛,我只能做七情六欲的凡人,如我父母那般。
「念佛的人多,往生的人少,原因在哪里?就是爱欲不断。」这曾是住持对我说的话。
其实和亲那日,我偷偷去送她了。
如贼鼠般,逃避着对她的感情,看着她的喜轿越走越远。
那天我没能留你,湛净此生之悔。
我才知,错了一步便是一辈子。
所以,下辈子,换我来守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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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女无悔
红颜逝:犹记情浓画眉时
猫猫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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